福州城头的海风，咸腥的，带着一股死人味。
远处海面，灯火连成一片，一张吞噬天地的巨口，正冲着这座古城，呲出獠牙。
靖海舰队。
来了。
传说中的“无畏号”，一座漂在海上的黑山，单是那个轮廓，就压垮了城里所有人的胆。
旗舰主桅杆上，一面巨幅大纛迎风招展，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扎眼得很。
明黄底，五爪龙。
中间一个斗大的墨字。
“朱”。
大明皇太子的帅旗！
城头的守军，手里的矛杆子在抖，牙齿咯咯作响。
不少人两条腿软塌塌的，只能瘫靠着城墙垛子。
这不是打仗。
这是来索命的！
巡抚衙门。
刚经历了一场血洗的后堂，此刻安静的能听见心跳。
那个被拖出去砍了的福州知府，血还没凉透，从门槛一路拖到院子，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所有人都被徐宝光那副疯狗样镇住了，一个屁都不敢放。
福州卫指挥使何健，站在在人群中，低着头，没人看得清他的脸。
他的手，攥死了腰间的刀柄，指节绷的发白。
“何将军，你是我的人。”
徐宝光的话还像苍蝇一样在耳边转。
你的人？
去你妈的是你的人！
老子给你卖命，你转头就把老子当成投降的见面礼！
刚才福州知府什么下场，他看的一清二楚。
那不是稳定军心。
那是警告。
是逼着所有人，把命跟徐宝光这条破船捆死！
他猛的抬头，眼里的犹豫被绝望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狠。
“诸位！”
何健突然出声，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心上。
“你们都看见了！太子的大军就在城外，打的是靖难的旗号！这不是来谈的，这是来要命的！”
他指着首位上脸皮发青的徐宝光，嗓门陡然拔高。
“姓徐的已经疯了！他这是要拉着咱们满城文武，拉着咱们全家老小，给他一个人陪葬！”
“你想造反不成！”
那个满脸横肉的参将喝骂道，拔出了腰刀。
“反？”
何健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没错！老子今天就反了！”
他一把推开身前挡道的官员，眼神凶狠的扫过在场所有被徐宝光逼上船的将领。
“弟兄们，咱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爹娘老婆孩子，如今都在这福州城里！凭什么要为了这个疯子的野心，去挡太子爷的天兵？！”
“太子爷靖的是国贼！是徐宝光这些吃里扒外的畜生！不是我们这些听令行事的丘八！”
他拔出自己的佩刀，刀尖直指徐宝光！
“现在！活路只有一条！”
“杀了他！献了城！向太子爷请罪！”
“他徐宝光是大明律下板上钉钉的国贼，咱们杀他，是为国除害，是戴罪立功！是响应太子爷的靖难大旗！”
“何健！你找死！”
徐宝光又怕又怒，他最倚重的武将，竟然第一个跳出来反他！
他对着门外嘶吼。
“来人！亲兵！给本抚拿下这个叛贼！”
门外，几十名徐宝光的亲兵恶狠狠的冲了进来。
后堂里的官员吓的尖叫，四散奔逃。
那名忠于徐宝光的参将，咧着嘴举刀，第一个朝何健冲来！
“叛徒！拿命来！”
何健眼里杀机爆闪，不退反进，喉咙里挤出一声吼。
“动手！”
他话音没落，身后好几名一直低着头的卫所军官，猛的从袍服下抽出备好的手弩！
咻咻咻！
十几道箭矢破空！
那参将刚冲到一半，胸口就炸开三朵血花，他低头看了看，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的倒下！
紧跟着，徐宝光的几十名亲兵，惨叫着倒下一大片！
何健根本不给他机会！
这是赌上全家性命的兵变！
“保护抚台大人！”
钱伯庸尖叫着就想把徐宝光往后堂里拖。
“想跑？！”
何健一个箭步，飞起一脚，直接把那文弱的钱伯庸踹飞出去，撞在柱子上，当场晕死。
“徐宝光！拿命来！”
何健提着刀，走向脸色惨白的徐宝光。
徐宝光退无可退，背后是墙。
他看着逼近的何健，眼里的惊恐变成了怨毒。
疯了。
“何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反我！”
他抽出桌案上装饰用的宝剑，疯了似的朝何健刺来！
“是你逼我的！”
何健眼神一寒，侧身躲过那软绵无力的一剑，手腕一翻！
噗嗤！
血光一闪！
徐宝光拿剑的手臂，被齐肩砍下！
“啊————！”
凄厉的惨叫撕裂了整个后堂。
徐宝光捂着喷血的断臂，栽倒在地，痛的打滚。
何健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刀锋架在了他脖子上。
“来人！把这国贼给我绑了！”
一场兵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这么结束了。
何健提着滴血的刀，目光扫过那些缩在角落发抖的官员。
“传我将令！”
“立刻打开所有城门！城头，换上我福州卫的大旗！再派人，将那颗福州知府的脑袋给我取来！”
“另备一艘快船，本将要亲自过海，向太子殿下，献城请降！”
。。。
无畏号旗舰。
甲板上站满了披甲的兵，刀枪的反光晃的人眼疼，一股肃杀之气。
指挥室里，朱见济正对着一幅福州城防图，手里拿着红蓝炭笔，在上面画着什么。
郭勇站在一旁，来回踱步。
“殿下，城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是乱了！要不让末将带一营人，趁乱杀进去？保管天亮前，把巡抚衙门给您端了！”
“急什么？”
朱见济头都没抬，在福州城的水门位置，画了个蓝圈。
“这出戏，还没到高潮，你现在冲进去，多扫兴？”
“狗咬狗，等他们自己咬出个结果，咱们再去收场，省力。”
沈炼在一旁捋着胡须，笑道。
“殿下这是围城必阙，以势压之，迫其自乱，高明。”
“报！”
一名西厂校尉冲了进来，脸上全是兴奋。
“殿下！城。。。城里有动静了！”
“福州城头，巡抚衙门的大纛降下来了！东门和南门。。。全都开了！”
“还有，有一艘快船，打着白旗，朝我们这边来了！”
“哦？”
朱见济放下笔，抬起头，笑了。
“看来，是咬出结果了。”
半个时辰后，小船靠上无畏号。
一个浑身是血，铠甲上还沾着脑浆的将领，被人带到朱见济面前。
他身后，两个兵还押着一个被绑成粽子，嘴里塞着布，断了条胳膊，已经昏死过去的囚犯。
那将领一见朱见济，膝盖发软，扑通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个木匣。
“罪将福州卫指挥使何健，叩见太子殿下！”
他声音沙哑，又累又怕，但更多的是一股狠劲。
“罪将奉殿下奉天靖难之令，已于城中诛杀国贼徐宝光一党！此乃其亲手所害福州知府之首级！今特将罪魁徐宝光生擒，打开城门，献城请降！”
他把头重重磕在甲板上，声音发颤。
“恳请殿下治罪将擅动兵戈之罪！”
朱见济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这个满身血腥气的武将，没叫他起来。
指挥室里，针落可闻。
许久，朱见济才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死寂的指挥室里，让人骨头发毛。
“你很聪明。”
朱见济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却没用劲让他起来。
“比孤想的，还要聪明。”
何健浑身一僵，一股寒气从脑门顶灌到脚底。
太子这夸奖，比骂人还让他害怕。
“希望你以后，能一直这么聪明。”
朱见济松开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把国贼徐宝光，关进水牢最底层，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见他，更不准让他死了。”
他又看了一眼还跪着的何健。
“至于你。。。”
“带你的人，把福州城里的四门九关都给孤看好了。在我大军进城之前，但凡城里再有一丝乱象。。。”
朱见济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
“你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孤。”
“明日一早，孤要入城，亲自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