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墟小院,晨光如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纸灰味,那是希望燃尽后的残余。
陈九倒在地上,七窍空空如也,鲜血早已流干,只剩下一张惨白到透明的脸,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去。
他的神魂,正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眼看就要熄灭。
阿丙跪在陈九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那双粗糙的手,此刻却轻柔得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先生……”阿丙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伤和不舍。
他想起了初见陈九时的场景,那个总是带着淡淡笑容,看似平凡却又深不可测的男人。
而此刻,那个男人却要离他而去了。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进行着一场盛大的遗忘。
世人脑海中,关于“陈九”的记忆,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一粒一粒地流逝,最终空空如也。
那些曾经受过陈九恩惠,甚至被他改变命运的人,如今却连他的名字都无法记起。
真名郎站在书案前,颤抖着提起手中的笔,想要记录下这个曾经改变了他一生的扎纸匠。
然而,当他写下“陈九”两个字时,墨迹却突然燃烧起来,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他愣住了,脸上满是茫然和痛苦。
他拼命地想要回忆起陈九的样子,但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
他只记得,有一个人,曾经帮助过他,但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忘了他叫什么。”真名郎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街角,忘名客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
他望着匠墟小院的方向,眼神空洞而迷茫。
他依稀记得,那里住着一个扎纸匠,他做的纸人栩栩如生,仿佛拥有生命一般。
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扎纸匠的名字了。
“我……忘了他是谁。”忘名客痛苦地捂住头,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却又无力找回。
归引童捧着那缕长河之光,跪在陈九身侧。
他稚嫩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丝超乎年龄的悲伤。
他知道,先生正在被这个世界遗忘,但他不能让先生就这样消失。
“先生,您被忘了。”归引童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织河娘从长河虚影中缓缓走出,她手中的银梭,此刻却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变得沉重而缓慢。
她望着倒在地上的陈九,
“灵引不灭,万念不忘。”织河娘轻声说道,手中的银梭飞舞,织出一幅光影。
光影中,浮现出一道道熟悉的身影,那是被陈九点化过的生灵,是匠墟小院里的花草树木,是那些曾经被他帮助过的人。
他们的残念,仍然在灵引长河中低语,诉说着对陈九的思念和感激。
“我名阿丙。”
“我名墨生。”
“我名白蹄。”
每一句低语,都化为一丝生机,注入陈九残破的神魂之中。
封愿婆捧着香炉,颤颤巍巍地走到陈九身边。
她将香炉中的百万祈愿纸灰,轻轻洒向陈九,口中念念有词。
“您点化我们,我们……也点化您。”封愿婆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坚定。
火誓灵的残火,化为一缕火光,融入陈九的心口。
墨生的笔锋,化为一道墨痕,刻在陈九的灵魂深处。
岳九的剑意,化为一柄无形的剑,守护着陈九的最后一丝生机。
织河娘望着那些汇入陈九体内的光点
“灵引不灭,因万念未忘。”织河娘低声说道。
天外,破碎的天律台之上,玉虚子静静地站立着。
他手中的律心镜,已经彻底破碎,化为无数碎片,散落在地上。
镜灵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化作一道光点,坠向匠墟小院的方向。
他望着那院中不起眼的花草树木,望着那些曾经被他视为蝼蚁的生灵,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或许……无情,才是最大的乱。”玉虚子低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
他一直坚信,天道无情,规则至上。
为了维护天律的运转,他不惜牺牲一切,甚至将自己的弟子炼制成傀儡。
但他却忽略了,情义,才是维系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纽带。
天律奴跪在玉虚子身后,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他望着匠墟小院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悔恨。
“我叫……阿七。”天律奴轻声说道,声音颤抖而微弱。
他曾经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曾拥有自己的名字和情感。
但在成为天律奴之后,他被剥夺了一切,变成了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傀儡。
直到此刻,他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名字,找回了自己曾经失去的感情。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原本已经七窍无血,神魂几近消散的陈九,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空洞而茫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和情感。
他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世界,
他并非因苏醒而睁眼,而是被万灵之念强行拉回。
他已无名。
陈九猛然睁眼。
不是那种“啊,我醒了”的王者归来,更不是什么“区区天道,也想抹杀我?”的霸气侧漏。
他的眼里,空洞得像刚出厂的二极管,茫然四顾,仿佛在问:“我是谁?我在哪?谁在带我飞?”
他被万灵之念,硬生生拽回这具躯壳。
但代价是,他“陈九”这个名字,已从世界的硬盘里彻底格式化。
无名,无相,仿佛一个漏洞般的存在。
但他还能感知。
首先是来自地底的震动。
那是槐翁,那棵老树妖,扎根匠墟几百年,早就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此刻,它枯萎的根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生机。
新生的根须,贪婪地汲取着大地中的灵气,仿佛在说:“九哥没了,但九哥的精神,永存我心中!”
然后是墨香。
墨生,那支被他点化的毛笔,笔杆断裂,笔锋磨损,原本已经黯淡无光的它,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断裂的笔杆,奇迹般地愈合,磨损的笔锋,也变得更加锋利。
它在空中盘旋飞舞,仿佛在宣誓:“九哥不在了,我墨生,要替九哥守护这片净土!”
最后是清凉。
莲心,那朵他亲手栽种的莲花,花瓣凋零,莲蓬干枯,原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但此刻,莲蓬中却凝聚出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
露珠缓缓滴落,落在他干涸的嘴唇上,带来一丝久违的清凉和生机。
仿佛在轻声低语:“九哥,你尝尝,这是我为你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柔。”
陈九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
匠墟小院,依旧破败,依旧简陋,但在他的眼中,却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他望着院中那些熟悉的草木,望着那些曾经被他点化的生灵,沙哑着嗓子,低声说道:“我不在了……但你们记得,我就活着。”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突然涌入一段信息。
那是来自古书第十三卷的提示。
只见那本古朴的书卷,金光大作,无数神秘的符文在书页上浮现,最终汇聚成一行字:
“灵引归源·万念同契——可令万灵残念共享本源,无视天律压制,但每用一次,主角将永久失去一段‘被世界记住的存在’。”
陈九明白了。
他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不是因为他有多强,而是因为,那些被他点化的生灵,那些被他改变命运的人,都还记得他。
他们的思念,他们的感激,他们的执念,化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但这种力量,并非没有代价。
每使用一次“万念同契”,他就会失去一段“被世界记住的存在”。
也许是某个人的记忆,也许是某个地方的痕迹,也许是某个事件的经过……总之,他会一点一点地被世界遗忘,最终彻底消失。
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至于未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与此同时,遥远的天外,三清阁中。
那口沉寂了无数岁月的古钟,再次响起。
“铛——”
钟声悠扬,却带着一丝异样的颤抖。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自从陈九来到这个世界,这口古钟,已经响了五次。
每一次钟声响起,都意味着,天道规则,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冲击。
三清阁深处,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创始者……未死,只是……换了一种活法。”
声音低沉而威严,仿佛来自亘古的叹息。
但这句话,却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创始者?
换了一种活法?
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人知晓。
只有那口古钟,依旧在三清阁中静静地悬挂着,仿佛在等待着下一次的敲响。
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跪在三清阁前。
“禀告三位天尊,下界……出现异数!”
“何事?”
“那陈九……似乎并未被天道抹杀,而是……以另一种形式,苟延残喘了下来。”
三清阁中,陷入一片沉默。
“继续观察,无需轻举妄动。”
“谨遵法旨!”
黑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去。
三清阁再次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只有那口古钟知道,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呵呵……有意思……”一个略带玩味的声音,在三清阁深处响起,随后便归于沉寂。
陈九站在匠墟小院中,望着天空中飘落的几片落叶,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那里空无一物,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张平凡而又坚毅的脸庞。
这一次,他要换一种活法。
他要让那些曾经遗忘他的人,再次记起他。
他要让那些曾经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他要……
活下去!
突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眼前一黑,再次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