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看了一眼七鱼那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背影,对着手机低声回道,声音保持着冷静:“知道了。情报持续同步。这边我会看住她。你那边有任何新的动向或分析,立刻通知。”
“保持通讯畅通,频道加密等级提升至高级。”司徒靖说完,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客厅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新闻节目已经切换到了无关紧要的国际经济新闻,主播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洞。
七鱼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咬紧的牙关,下唇上留下一个清晰得触目惊心的紫红色齿痕。
她将滚烫的、布满泪痕的脸颊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视线固执地、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死死锁定着远方的海平面。
个人情感像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而现实的危险与司徒靖冷静到残酷的分析,如同冰冷坚硬的礁石,将她牢牢地、痛苦地困在原地。
进退两难,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内心撕裂般的煎熬。
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城市。
水岸轩公寓的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大片扭曲的、令人不安的阴影。
电视早已关闭,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中央空调系统运行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低沉嗡鸣声。
白天的紧张、压抑和无声的煎熬,在夜晚寂静的发酵下,逐渐凝聚成了某种一触即发的、尖锐的对峙氛围。
七鱼没有再蜷缩在窗边。她坐在长沙发靠近边缘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双手平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苏婉清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白水,没有喝,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摩挲着光滑的玻璃杯壁,眼神低垂,看不清情绪。
空气凝重得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我必须去。”七鱼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不高,但异常清晰、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
她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直直地射向苏婉清,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写满怯懦与不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坚决。
苏婉清摩挲杯壁的手指骤然停住。
她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直刺七鱼:“去哪里?怎么去?你以为现在是去郊游吗?”
她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你现在清楚北极圈那片海域成了什么样子吗?那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几个国家的军舰、最先进的反潜机、还有无数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私人武装的狩猎场!天上地下水里,布满了眼睛和耳朵!你现在过去,不是勇敢,是愚蠢的自杀行为!我们不是不去,但必须等!等时机,等安排,等一个能最大限度降低风险的方案!而不是让你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撞枪口!”
“我知道危险!我知道那可能是地狱!”七鱼猛地打断她,语速加快,胸口开始明显起伏,“但我能感觉到她!比白天的时候更清晰、更强烈了!她很虚弱,生命力在流逝,她在拼命移动,但她很害怕,像受了重伤、被鲨鱼群追逐的海豚……而且,她在往南边来!她在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她向前倾身,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裤子的面料,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脸色因为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那不是陌生人,婉清学姐!你明不明白?她认识我!她在梦里叫我妹妹!莉娅!虽然我只是得到了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但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就像……就像你身体里缺失的另一半突然有了回应!我没办法再坐在这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我听不到她的痛苦和呼唤!”
她仰起头,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汹涌滑落,声音带着崩溃般的哭腔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婉清姐,我求你……你想想,如果……如果现在被困在冰冷海里、受了重伤、被全世界追捕的人是我!我拼命地呼唤你,用尽最后的力量……你会因为可能有陷阱,可能很危险,就……就眼睁睁地看着吗?你会不来救我吗?”
苏婉清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了!
她看着七鱼满脸纵横的泪水,看着那双被泪水洗过却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热、更加明亮的眼睛里那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和不容反驳的坚持,她张了张嘴,所有早已准备好的、基于理性、逻辑、风险评估的、堪称完美的劝阻言辞,在那句如同灵魂拷问般的“你会不来救我吗”面前,顿时变得无比苍白、无力,甚至……有些虚伪。
她想起了在校园里,第一次见到这个惊慌失措、如同迷路幼兽般的“学弟”;
想起了无数次在暗中为他扫清潜在的麻烦,看着他一点点学习隐藏、适应,在痛苦和挣扎中蜕变,也一点点变得坚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者、引导者、保护者,将七鱼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可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惊觉,眼前这个存在,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全方位庇护的、脆弱的依附体了。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眼中剧烈翻涌——有掌控权被挑战的恼怒,有周密计划被打乱的极度烦躁,有对无法预估的巨大风险的恐惧,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这种近乎愚蠢的、却无比纯粹和赤诚的意志所深深击中的震动,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的……羡慕。
房间里只剩下七鱼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无助。
良久,苏婉清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般吐出一口浊气,肩膀微微塌陷下去,一直挺直的背脊也放松了些,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重新靠回沙发背,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无奈的妥协。
“好。我明白了你的决心。”她看着七鱼,眼神复杂,“我会帮你。但不是让你去送死。”
苏婉清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重新看向七鱼,眼神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锐利,但深处多了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