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单独外出，尤其是靠近海边或者任何大型水域的地方。司徒靖那边也已经协调好了，所有通往海岸线的非必要通道都会增派暗哨，进行更严格的监控和风险排查。”
“我明白。”七鱼低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理解这是为了保护她，避免她在情绪剧烈波动或体内那股力量因共鸣而失控时暴露，也可能是在严防死守章鱼先生或其他未知势力趁这场全球瞩目的混乱做文章。
但这种无微不至、密不透风的保护，在带来安全感的同时，也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让她感到一种日益强烈的束缚感。
“实验室那边请假了？”苏婉清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光影在她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请了一段时间，从解封日那天开始算。”七鱼回答。张博士很痛快地批了假，还以为她是最近被“人鱼”新闻搅得心神不宁，想在家清静几天避开风头。
老王他们甚至还开玩笑，让她在家好好看直播，回头给他们这帮困在实验室的人讲讲细节。
想到实验室里那些单纯热情、对她照顾有加的同事，七鱼心里泛起一丝复杂的暖意，但随即被更庞大的、关于自身秘密的焦虑感彻底淹没。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日常讨论、好奇无比的传说生物，其实每天就穿着白大褂、安静地坐在他们身边记录数据，会作何反应？
恐惧？
排斥？
还是……更糟？
苏婉清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化为了更深的平静。
“别想太多，徒增烦恼。该来的，总会来。兵来将挡而已。时间不早了，先去休息吧。”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话题的意味。
七鱼关上电视，客厅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零星灯光。
她起身走向客房。
她知道，苏婉清那看似古井无波的冷静背后，是同样高度紧绷、全神贯注的神经。
这场全球瞩目的解封，对普通大众是一场科学的狂欢，对她们而言，却是一场吉凶未卜、步步惊心的豪赌。
它是一把双刃剑，可能打开通往真相的大门，也可能瞬间释放出无法控制的灾难。
而对七鱼来说，那厚重冰层之下沉睡的，或许是流落异乡的同胞，或许是……揭开她自身命运之谜的关键，更或许是……带来毁灭的预兆。
第二天是周一，尽管心绪不宁，七鱼还是决定去学校。
整天闷在公寓里，对着四面墙胡思乱想，只会让焦虑发酵得更厉害。
海洋大学的校园里，气氛果然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热烈。
无论是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还是人来人往的广场，到处都能听到关于“塞壬”的兴奋讨论。
“听说了吗？后天上午十点，全球直播解封！世纪之眼啊！”
“这阵势，怕不是指望里面那位还能活过来吧？不然费这么大劲，全球直播化冰？”
“复活？你想啥呢？能在冰里保持细胞结构不完全崩坏就是奇迹了！”
“说不定……真有意识呢？人鱼是不是都像传说里那么好看？”
“做梦吧你！冰层下面模糊糊的，谁知道真容是美是丑？万一苏醒是个深海怪物呢？”
空气中弥漫着年轻人的兴奋、纯粹的好奇和天马行空的猜测。
七鱼低着头，将脸埋在高领毛衣的领口里，加快脚步，只想赶紧钻进相对安静、能让她暂时喘息的教室。
她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筋松松地扎在脑后，露出清晰柔和、已不见丝毫男性棱角的下颌线，身上是常见的连帽卫衣和修身牛仔裤，但在一些观察细致或心怀叵测的人眼里，这位七鱼学弟的身形和气质，越来越难以用男生来定义了，一种柔和的、带着微妙吸引力的女性特质日益明显。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习惯性地聚在一起刷着手机上的最新消息。
孙倩，那个总是活力四射的短发女生，把自己的手机屏幕直接凑到七鱼眼前：“七鱼你快看！官方刚放出的高清模拟渲染动画！这人鱼苏醒的瞬间，眼睛缓缓睁开，哇塞，这特效，这眼神，太梦幻了！”
屏幕上，一段制作精良的cG动画以慢镜头展示着高科技解冻设备如何精准融化冰层，冰晶如钻石般散落，随后，一条拥有流线型璀璨鱼尾、肌肤莹润、长发如海藻般漂浮的生物缓缓睁开双眼，眼眸被渲染成如最深邃海洋般的蓝色，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
七鱼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目光快速扫过那过于浪漫、甚至有些失真的画面，胃里却一阵翻涌，泛起生理性的不适感。
“画得……挺用心的。”她干巴巴地评价道，移开了视线。
旁边的赵琳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如既往地泼冷水：“都是电脑特效啦，骗骗外行。在极端低温下封存了可能上万年，组织细胞能保持基本形态不变成冰渣就谢天谢地了，还指望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啊？”
孙倩不满地嘟起嘴：“哎呀，赵琳你就不能让人保留一点美好的想象嘛！科学也要有浪漫情怀！”
七鱼默默收回目光，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翻看摊在桌上的《海洋生态学》教材。
那些充满想象力、带着青春气息的讨论，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传到她耳中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真正感受到的，是血脉深处那一丝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带着刺痛感的共鸣，仿佛遥远的北极，那位同胞正在永恒的冰封中经历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煎熬，而这煎熬正通过一种超越物理距离的神秘连接，清晰地传递给她。
与此同时，小腹传来的坠胀和隐痛也更明显了，生理期大概就这一两天的事，这让她本就烦躁脆弱的情绪，更添了一层无法忽视的、物理上的不适与疲惫。
下午的实验课，七鱼明显心不在焉。称量特定浓度的缓冲液时，电子天平上跳动的数字她反复核对了三遍才敢确认。
在传递一个装有浅蓝色、对光照敏感的菌液培养皿时，她的手腕莫名一软，培养皿猛地倾斜，里面的液体差点泼溅出来，吓得她心脏骤停。
“小心点！”旁边的同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腕和培养皿边缘。
“对不起！对不起！”七鱼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抽过纸巾擦拭皿壁，脸颊因后怕和尴尬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腔。指导老师投来关切而略带审视的一瞥，七鱼赶紧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调整显微镜焦距。
她能感觉到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在这种精神恍惚、身体不适的状态下待在实验室，操作精密仪器和危险试剂，无论对她自己还是对周围的同学，都太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