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过晌午,村头老槐树下的石桌旁正围着人——刚把带三棵松标的粮袋抬上来,黑泥还顺着袋角往下滴,布标上的纹路沾着泥没干透,就听见土路上“噔噔”的脚步声,灰都被踩得飘起来。
“住手!你们这是干啥?故意埋个破袋栽赃俺们士族!”
刘三带着两个亲信挤进来,脸涨得跟猪肝似的,伸手指着石桌上的粮袋,嗓门喊得跟炸雷似的,震得槐树叶往下掉。
他刚从士族庄子跑过来,裤脚沾着麦麸和草屑,一过来就往粮袋跟前冲,抬脚就往袋角踢——脚尖都快蹭着袋上的泥了。
“你敢动!”李四眼疾手快,一把薅住刘三的脚踝,手按在锄头上,指节攥得发白,连手背青筋都鼓起来了:
“这袋是俺一锄头从坑底挖出来的,泥都没干!你敢踢坏了,俺们就揪你去见官——让官老爷瞅瞅,是你毁证据,还是俺们栽赃!”
刘三被拽得踉跄一下,差点摔在泥地上,挣开李四手的时候,裤脚都蹭破了个口子,跳着脚喊:
“栽赃!就是栽赃!方大人想赖俺们士族藏粮,故意找个破袋埋坑里,好让流民恨俺们!”
他指着周围的流民,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你们别信他!这袋是他们今早才埋的——昨儿个后晌俺还来这坑边转悠,草都没动过,啥都没有!”
流民们立马炸了:
“你净瞎扯!俺们今早清坑,李四一锄头下去‘当’撞着硬东西,泥溅得满裤腿都是,你看这袋上的泥,还凉手呢!”
“昨儿个后晌俺在坑边薅草,咋没见你?怕不是躲老槐树后头瞅动静吧!”
张三凑到前面,举着满是黑泥的手,手心还沾着点袋上的粗布丝:
“俺摸这袋的时候,泥都硬成块了,要是新埋的,早软塌塌的了,能这么硌手?”
刘三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可眼神老往远处士族庄子瞟:
“谁知道你们搞啥鬼!反正这袋不是俺们埋的,你们就是想赖账——方大人,你识相点就把这破袋扔了,不然俺回去告诉张老爷,定让你这沉淀池修不成!”
方正刚要开口,赵六手在布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包——边角都磨毛了,还沾着点凿子上的木屑,“啪”地拍在石桌上。
纸包一打开,是张泛黄的测绘图,边缘沾着几块干硬的旧泥点,有的还缠着细草屑,图上用炭笔描的田埂线歪歪扭扭,角落用红笔写着“三月十二,祭祀坑旁测绘”,红笔字都有点晕开——那是三月测绘时下雨,纸受潮蹭的。
“你睁大眼睛瞅瞅!”
赵六指着图上的红笔字,声音亮得盖过刘三的喊叫声:
“这是俺三月十二测绘私田画的图!当时就标了‘祭祀坑旁有异物,土松’,你说昨儿个来没见着?俺三月就瞅着这土不对劲,比别处高半指,你当俺们都瞎?”
刘三凑过去瞅了瞅,眼神闪了闪,指尖不自觉抠着石桌缝,嘴还硬:
“谁知道你这图啥时候瞎画的!红笔字能当证据?俺说你是今早画的,用茶水把纸泡黄了,你能咋地?”
“咋地?”
赵六拽着图的一角,手指头戳着图上祭祀坑旁的一道弯线,线旁边还画了个小叉:
“你看这田埂线!东头这道弯,是王五去年垦田特意留的——当时他怕浇地冲了麦苗,特意把田埂拐了个弯,还在旁边垫了块青石头压着,你去坑边摸摸,那石头还在田埂根儿埋着呢,弧度跟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王五一听,立马挤过来,指着图上的小叉,拍着大腿笑:
“对!这弯是俺留的!当时赵六测绘,蹲在田埂上问俺‘咋拐这么个弯’,俺跟他说‘怕冲苗,垫了块青石头’,他当场就画在图上,还标个叉记石头位置!你现在去摸,那青石头还在呢,沉得很!”
流民们也围过来看图,有人指着另一道线旁的小圆圈喊:
“这圈是俺画的!去年俺家地边种了棵小榆树,赵六问俺记不记位置,俺让他画个圈,现在树都长到胳膊粗了!”
“俺也记得那青石头,当时还帮王五抬过,差点闪了腰!”
你一言我一语,都指着图上的记号认自家的地,声音越说越响,刘三的脸越听越白。
刘三盯着图上的田埂线,手指抠得石桌缝里都是泥,半天憋出一句:
“图……图上画的不算!谁知道你是不是照着田埂画的图,反着标了日期!”
“反着标?”
赵六笑了,把图凑到刘三眼前,指着边缘的旧泥点——泥点里还裹着根细草:
“你看看这泥!三月下雨多,泥里掺着这种细茅草,干了之后是灰黑色,一捏就碎;你今早画的图,能有这种裹着草的干硬泥?再说,这图边角都磨得起毛了,俺揣在布兜里三个多月,天天跟凿子、铁铲放一起,纸都发脆了——你摸摸,指尖一碰就掉渣,是今早画的能这样?”
刘三指尖碰了碰图边,果然掉了点纸渣,赶紧缩回手——眼神又往士族庄子瞟,脚往后挪了挪,脚后跟都快碰到后面的流民了,想悄悄溜。
赵六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攥得紧紧的:
“想走?走之前跟俺去坑边对对田埂啊!你不是说图是瞎画的吗?去看看那青石头、那道弯,敢不敢?”
刘三被拽得胳膊发疼,脸皱成一团,腿肚子直打颤,声音虚得发飘:
“俺……俺还有事,张老爷等着俺回话……晚了要挨骂……”
说着就想挣开跑——可赵六攥得紧,他挣了两下,胳膊上都掐出红印,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石桌上,砸出小泥点。
“有事?”
李四凑过来,按住刘三的另一个胳膊,力气大得让刘三“哎哟”叫了一声:
“你刚才喊栽赃的时候,咋不说有事?现在见着图、见着大伙认地,想跑?没门!今儿个你要么跟俺们去对田埂,要么就当着大伙的面,承认这粮袋是你们士族藏的!”
流民们也围了上来,把刘三圈在中间——有的攥着锄头把,有的瞪着眼,连气都透着凶:
“别让他跑了!”
“让他认账!藏粮还想栽赃,黑心肝!”
刘三看着围着的人,个个都带着气,又看了看赵六手里的图,图上的田埂线跟针似的扎眼,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刚才的横劲全没了,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全靠赵六和李四拽着才没倒。
赵六松了手,刘三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扶着石桌喘粗气,手还揉着被攥疼的胳膊。
他眼神又瞟了眼士族庄子,突然猛地一推旁边的流民——那流民没防备,趔趄着差点摔了,刘三趁机撒腿就往士族庄子跑,边跑边喊:
“你们等着!张老爷不会放过你们的!沉淀池别想修成!”
“别追了!”
方正喊住想追的李四,看着刘三跑远的背影——跑的时候还差点摔在土路上,皱着眉说:
“让他回去报信,正好让张崇礼知道,咱们有证据,不怕他栽赃。”
赵六把测绘图叠好,小心揣回布兜里,拍了拍图上的泥点,突然“咦”了一声,又把图掏出来,指着祭祀坑旁“异物”标记旁边的小圆圈:
“你们看,俺当时除了标粮袋位置,还画了个小圈——当时以为是块大石子,没在意,现在看,这圈离粮袋就两步远,离田埂也近得很……”
王五一听,凑过去看了看,挠了挠头,手上的泥蹭到图上:
“这圈俺有印象!当时赵六标完,俺还问他‘这是啥’,他说是块硬地,踩不动,现在看来,难道除了粮袋,还有别的东西藏在那儿?”
“别的东西?”
卓玛皱着眉,手指捏着下巴——她在草原藏东西都埋深,从没见藏粮还带藏别的:
“士族藏个粮袋,还得在旁边埋别的?怕不是……怕不是跟之前烧草药一样,想留着搞破坏,毁沉淀池?”
张三摸了摸下巴,眼神往坑边草堆瞟——刚才刘三跑的时候,也往那边瞅了好几眼:
“刚才刘三跑的时候,老往坑边草堆看,莫不是草堆里藏了啥?他怕俺们发现,才急着溜?”
方正点了点头,对赵六和李四说:
“你们俩去坑边草堆瞅瞅,轻点儿,别惊动旁人。剩下的接着清坑,把粮袋搬到县衙后院锁起来——袋口布标、身上磨损都别碰,这是要紧证据,不能出岔子。”
赵六和李四扛着锄头往坑边草堆走——草堆长得半人高,都是干黄的茅草,风一吹“沙沙”响,草叶扫得腿痒。
赵六扒开草叶,突然停住手,对李四使了个眼色——草底下压着半截粗麻绳,就是士族平时捆粮袋的那种麻,上面沾着新鲜黑泥,摸着手还潮乎乎的,跟坑底的泥一个色。
李四蹲下来,指尖碰了碰麻绳,泥还沾手:
“这绳是新压在这儿的,泥都没干……刘三刚才往这边瞟,怕不是早就想好,拿这绳堵水渠,让沉淀池存不住水,毁了俺们的麦子和牧草?”
俩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士族藏粮栽赃被戳穿,又在草堆藏麻绳,显然没打算善罢甘休。
这边清坑改沉淀池刚有眉目,流民还盼着浇地收麦,那边就想着搞破坏,接下来,指不定还有更阴的招数等着。
流民们还在石桌旁议论,有人说“这下张崇礼藏粮的事跑不了了”,有人说“等沉淀池弄好,浇了麦子,今年能多磨面给娃蒸馒头”,声音里透着解气,可没人知道,草堆里那半截粗麻绳,还有图上没解开的小圈,正藏着士族新的算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