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带着祁连山雪顶的寒意和戈壁沙砾的粗粝,呼啸着刮过河西走廊。
五万大赵精骑,如同一股玄甲洪流,沉默地碾过这片曾经属于汉家、如今却烙印了无数胡汉纷争痕迹的土地。
军旗之上,“谢”与“慕容”大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宣告着来自东方新生强权的意志。
主帅谢艾,一身朴素的戎装,外罩玄色大氅,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这陇西之地的所有迷雾。
他身侧,慕容垂端坐于雄骏的乌骓马上,身形魁伟,面容俊朗中带着几分鲜卑勇士特有的深邃与剽悍。他手中的马槊斜指地面,槊刃在昏黄的日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芒。
他们的目标,是前秦天王符坚。
前秦的霸业,随着函谷之战的惨败和内部的分崩离析,已然土崩瓦解。符坚弃长安仓皇西遁,企图凭借凉州(河西走廊)的复杂形势和遥远的西域,做最后的挣扎。
“将军,凉州各家坞堡,送来的粮秣倒是及时,只是使者言辞闪烁,态度暧昧。”副将张洮策马靠近谢艾,低声汇报。
谢艾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首鼠两端,历来是凉州豪族的生存之道。他们是在观望,看是我大赵的兵锋利,还是符坚的余威尚存。无妨,只要他们不公然助逆,暂且容之。”
慕容垂闻言,沉声道:“谢帅,符坚虽败,余威犹在,若让他在凉州站稳脚跟,或遁入西域,必成我大赵心腹之患。此次追击,务必毕其功于一役。”
谢艾点了点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地平线:“陛下有令:符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大赵重塑华夏之路上,不容此等巨擘苟存。”
大军过处,陇西羌氐部落纷纷避让,河西诸郡县在兵锋之下,或降或逃。
符坚与符融的队伍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路丢弃辎重,损折兵马,士气低落到了极点。曾经意气风发、欲图混一六合的天王,如今鬓角染霜,眼神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与疲惫。
终于,在那座象征着华夏边陲、隔绝内外的古老关隘——玉门关,赵军追上了符坚。
残阳如血,将玉门关斑驳的土黄色城墙染得一片凄艳。
关外,是无垠的瀚海沙漠,黄沙漫天,连接着未知的西域。
符融率麾下仅存的数千将士,背靠关墙,列成决死的阵型。他们甲衣破碎,眼神中有恐惧,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对领袖最后的忠诚与护卫。
谢艾挥手,数万精骑如臂使指,迅速展开,形成巨大的包围圈,将玉门关堵得水泄不通。铁甲的寒光与如血的残阳交织,肃杀之气弥漫天地。
然而,谢艾并未立即下令进攻。他勒住战马,遥望那面在风中勉强飘扬的“秦”字大纛,以及大纛下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身影。
“围而不攻。”谢艾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慕容垂眉头微蹙,但并未质疑。他深知,困兽犹斗,强攻虽可胜,己方也必然付出相应的代价。
翌日清晨,一名赵军使者,手持节杖,白衣白甲,穿越两军之间的真空地带,来到了秦军阵前。
“大赵皇帝陛下麾下,征西大将军谢艾,致意前秦天王!”使者声音洪亮,在空旷的戈壁上回荡。
“天王雄踞关中,威震北疆,然天命无常,神器更易。今我大赵光武皇帝,承华夏正统,兴复旧邦。天王穷途末路,何必使麾下忠勇之士,徒作无谓牺牲?谢将军有言,若天王愿降,必保将士性命,予以生路。”
符坚身披残破的甲胄,走出阵前。他望着东方,那是长安的方向,是他梦想开始和破碎的地方。
他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却依旧带着王者的尊严:“朕……辜负了关中百姓,辜负了追随朕的将士。天命已不再眷顾于坚,朕知之。然,朕可以死,却不能累及这些忠臣义士。”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弟弟符融,也扫过身边一张张疲惫而坚定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泪光,随即变得无比决绝:“回去告诉谢艾,慕容垂。符坚可以授首,但请他们信守诺言,放过朕的部下。以朕一人之头,换数千将士之命,值得。”
使者震撼,无言以对。
消息传回赵军大营,谢艾默然良久。慕容垂则握紧了马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低声叹道:“英雄末路,何其苍凉……想不到威震天下的符天王,竟落得如此结局。”
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故国(前燕)的覆亡,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怆感油然而生。
午后,符坚命人打开玉门关关门。他独自一人,整理好衣冠,手持象征天王身份的佩剑,一步步走向两军阵前。
风沙吹拂着他花白的须发,他的背影在广袤的天地间,显得如此孤独,却又如此顶天立地。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符坚面向东方,跪拜三次,似是告别故土,似是谢罪天下。随后,他横剑于颈,朗声道:“朕不负天下,然天下负朕!今日之死,非战之罪,乃天意也!”
寒光一闪,热血溅落在玉门关外冰冷的砂石上。前秦天王符坚,就此陨落。
前秦军阵中,顿时响起一片悲嚎之声,符融也自杀而死,不少忠于前秦的亲信将士也纷纷自杀殉主……
慕容垂策马向前,来到谢艾身边,望着远方匍匐在地的秦军将士,以及那片刚刚吞噬了一代枭雄的土地。
他的内心激荡难平,一种超越当前战局的雄心骤然勃发。
他遥指西方,那片被黄沙遮蔽的世界,对谢艾道:“谢将军,符坚已死,关中已定。然西域诸国,自汉武凿空,班定远扬威,本为汉家故土。”
“如今诸国纷乱,无所依附。将军何不趁此良机,挟大胜之威,提此虎狼之师,为陛下,为大赵,重开西域都护,再立华夏旌旗?此不世之功也!”
他的声音带着诱惑与激昂,仿佛已经看到了铁骑踏破楼兰、兵锋直指葱岭的景象。
谢艾端坐马上,目光从符坚的尸身,移到慕容垂充满野心的脸上,再缓缓扫过西方那苍茫无尽的地平线。他沉吟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风卷起他的大氅,猎猎作响。
最终,他收回目光,看向慕容垂,眼神深邃而平静,语气肃然,一字一句道:
“慕容将军,开疆拓土,诚为将者所愿。然,陛下有令,止于玉门。”
“止于玉门”四字,如同一声惊雷,在慕容垂耳边炸响,也为他心中刚刚燃起的野心,浇下了一盆刺骨的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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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旋的号角响彻长安城,声震云霄。大赵光武帝赵胤,接受了征西大军的献俘与捷报。
符坚的首级被验明正身,标志着困扰华夏大赵多年的前秦政权,最终烟消云散。朝廷上下,一片欢腾。
大赵光武中兴的伟业,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盛大的封赏典礼上,赵胤意气风发。主帅谢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居功至伟,被封为“凉国公”,授大都督,总摄西北军事,恩宠冠绝朝堂。
而慕容垂,作为此番西征的副帅,阵斩颇多,尤其在最后阶段展现了卓越的统军能力,赏赐金银绢帛无数,极尽荣耀。
然而,在这表面的风光之下,暗流汹涌。
注:《赵书》光武帝本纪……王遣谢艾、慕容垂追杀前秦符坚,围之于玉门……符坚自刎,弟融与亲卫殉之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