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天历四百七十二年，东赵文王赵桓立于沧海之滨，望波涛万里，谓左右曰：“夫海者，天地之门户也。昔者徐福东渡，始通仙山；今我东赵坐拥朝鲜、扶桑，当继往圣绝学，开万世太平。”遂颁《海疆开发令》，鼓励造船通商，教化岛夷，东赵海疆大开发时代由此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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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海郡，东赵最繁华的港口。市舶司门前，千帆竞发，桅杆如林。
“尔等记住，出了这流求岛，便是两个世界。”市舶司提举李淳指着巨幅海图，“往南，过吕宋，抵南暝洲，此地之民多为乡野村夫，流放之囚；往东，跨万里波涛，达逸洲，那里尽是重罪之徒的后裔。”
十七岁的司马文渊站在学子队列中，目光灼灼。他刚从太学毕业，授命为“海疆教化使”，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四海分域图》。
“提举大人，”文渊拱手问道，“若南暝、逸洲之民果真如此不堪，为何还要与他们通商往来？”
李淳捋须而笑：“年轻人有所不知。南暝洲的铁矿，逸洲的银矿，皆我东赵所需。一手诗书教化，一手刀剑经商，此乃文王定下的海疆之策。”
队列中传来窃窃私语。文渊注意到身旁一个黝黑精干的年轻人嘴角微撇，似有不屑。
“你不同意提举大人的说法？”课后，文渊拦住那人问道。
年轻人抱拳行礼：“在下林远，家父是往来逸洲的商船船长。我在逸洲长大，去年才回东赵参加科举。”他压低声音，“逸洲之人，并非都是罪犯后代。”
文渊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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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文渊奉命押送一批流放犯前往南暝洲。这是一艘特制的“教化船”，船舱下层关押囚犯，上层则载着农具、书籍和各类工匠。
登船那天，文渊意外发现林远也在船上。
“我主动请缨，担任通译。”林远解释道，“南暝洲的方言，我略知一二。”
船队驶离流求，海水由碧蓝转为深蓝。文渊按规程巡视底舱，囚犯们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脚镣叮当作响。
“大人，我是冤枉的！”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突然扑到栏杆前，“我只是写了篇《海禁论》，主张放开民间海贸，何来叛国之罪？”
守卫举鞭欲打，被文渊拦住。
“教化船上，不动私刑。”文渊记起太学老师的教诲，“到了南暝洲，好生改造，仍有出路。”
书生冷笑：“出路？像那些‘乡巴佬’一样，在矿场里度过余生吗？”
夜深人静，文渊在船长室查阅卷宗。那个书生的案子确实蹊跷，《海禁论》他曾在太学图书馆的禁书区读过，观点虽激进，但远谈不上叛国。
“你觉得这判决公正吗？”文渊问正在整理海图的林远。
林远头也不抬：“东赵律法规定，海疆事务，地方官可便宜行事。这些年，不少碍眼的人都被扣上叛国罪名，流放海外。”
“那你为何还要回去逸洲？你不是在那里长大吗？”
林远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奇特的贝壳，上面刻着他不认识的文字：“这是我父亲从逸洲土着那里得来的。逸洲文明，远比朝廷宣传的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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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行两月余，船队抵达南暝洲北岸的新福州。这里与文渊想象的流放之地大相径庭：整齐的稻田、冒着青烟的工坊，甚至还有学堂和医馆。
“这都是流放者建立的？”文渊难以置信。
接待他们的知州张衡苦笑：“第一批是的。但现在，这里六成居民是流放者的第三、四代后裔。他们生于此，长于此，视南暝为家乡。”
更让文渊震惊的是，这里的学堂不仅教授儒家经典，还传授土着语言、星象航海，甚至开设了一门“洲志”，讲述南暝洲本土的历史文化。
“这不合规制。”文渊翻阅着洲志教材，“朝廷规定，海外领地只准教授《五经》和《王制》。”
张衡意味深长地说：“司马大人，在这天涯海角，规矩总要变通。毕竟，我们得活下去。”
变故发生在抵达后的第七天。一队矿工冲击州府衙门，要求废除“流放者后代不得参加科举”的禁令。
“我们的祖辈或许有罪，但我们生在大汉疆土，为何不能考取功名？”带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背上布满鞭痕，显然是刚从矿场逃出来。
守卫拔刀相向，冲突一触即发。
文渊挺身而出：“且慢！按《海疆律》，流放者三代后可申请恢复民籍。你们可有申请？”
青年愣住：“什么《海疆律》？我们从未听说过！”
文渊转向张衡，知州目光闪躲。那一刻，文渊明白，朝廷律法在这里已被地方官篡改、隐瞒。
当晚，文渊在驿馆奋笔疾书，准备向朝廷奏明实情。突然，窗外传来异响，他推开窗，见一道黑影翻墙而出，桌上那本南暝洲志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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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文渊调任逸洲宣慰使司。离开南暝洲前，他力排众议，为三十七户流放者后代恢复了民籍。张衡被革职查办，新任知州承诺改革政令。
“你在南暝洲的作为，已经传遍海外。”已在逸洲等候多时的林远笑着说，“现在各洲流放者都称你为‘青天’。”
逸洲比南暝洲更加令人惊讶。这里的城市规模不亚于东赵本土，街道整洁，市集繁华。更奇特的是，这里的建筑融合了中式飞檐和一种陌生的巨石风格，街上行人衣着也兼具汉服特征与本地元素。
“逸洲最大的秘密，”林远带文渊来到城外的山谷，“在这里。”
谷中矗立着数十根巨型石柱，排列成奇特的图案，石柱上雕刻着日月星辰和陌生的文字。这绝非罪犯后代所能建造。
“这是逸洲土着的圣地，至少有三千年的历史。”林远抚摸着石柱上的刻文，“我父亲花了一辈子研究这些文字，他认为逸洲文明曾经十分辉煌，后来因某种灾难衰落了。”
当晚，逸洲总督设宴接风。酒过三巡，总督透露实情：“所谓逸洲尽是罪犯后代，不过是朝廷的宣传。实际上，逸洲土着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的祖先不过是后来的移民。”
“为何要隐瞒真相？”文渊问。
总督苦笑：“若百姓知道海外有如此发达的文明，谁还会安心留在本土种田纳税？”
深夜，林远带文渊潜入总督府档案库，找出尘封的《逸洲见闻录》。这是两百年前第一批抵达逸洲的汉人所着，明确记载他们到达时，逸洲已有高度发达的城邦和历法。
“你看这里，”林远指着一行小字，“‘其民善舟楫，通天文，非蛮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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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在逸洲的第三年，东赵本土传来噩耗：文王赵桓驾崩，其子景王赵朔继位。新王颁布《海疆紧缩令》，大幅削减海外开支，召回大部分海外官员。
“这是保守派得势了。”林远忧心忡忡，“他们一直反对开发海疆。”
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南暝洲爆发起义，流放者后代联合土着，宣布独立；逸洲各地也出现动荡，要求自治的呼声越来越高。
雪上加霜的是，一支庞大的舰队突然出现在逸洲东海岸。旗舰上飘扬的旗帜，文渊从未见过：蓝底上绣着金色的鲨鱼。
“金鲨国的船队！”逸洲总督面色凝重，“他们来自更东方的陆地，我们已经交手过几次。”
外敌当前，逸洲的汉人移民、流放者后代和土着首次坐在一起商讨对策。文渊作为朝廷代表，主持了这场决定逸洲命运的会议。
“我们有三条路：向金鲨国投降，向朝廷求援，或者...”文渊环视众人，“我们自己保卫家园。”
会上争论激烈。老派官员坚持等待朝廷援军；移民代表担心家园被毁；土着酋长则直言不讳：“汉人来了两百年，金鲨人来了二十年，谁是客谁是主？”
深夜，会议仍在继续。突然，港区传来爆炸声——金鲨人发动了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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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文渊平生第一次拿起武器，与林远并肩作战。他们利用对海岸地形的熟悉，以少胜多，击退了敌军。
战场上，文渊看到汉人水兵与土着战士互相掩护，流放者的后代操纵着火炮，移民商船不顾危险运送伤员。一种新的认同，在血与火中诞生。
“也许，”浑身是血的林远望着战后废墟中说，“海疆的真正意义，不是征服与教化，而是融合与新生。”
战后第三天，来自东赵本土的使者抵达，带来了景王的手谕：因海外动荡，朝廷决定放弃逸洲、南暝洲等领地，全体官员和愿意回归的民众限期撤离。
逸洲总督府内，文渊面临人生最艰难的抉择：回东赵复命，还是留在逸洲？
他想起南暝洲那个背上布满鞭痕的青年，想起逸洲石柱上的古老文字，想起战场上各族战士并肩作战的身影。
次日清晨，文渊在总督府前宣布决定：“我将上书朝廷，辞去一切职务，留在逸洲。”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欢呼。更让文渊惊讶的是，近七成的东赵官员也决定留下。
三个月后，逸洲联合议会成立，文渊被推举为首任议长。在他的主持下，第一部《逸洲联合宪章》诞生，明确规定所有种族权利平等，尊重各自的文化与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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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一艘东赵商船抵达逸洲，带来了故土的消息。使者是文渊的太学同窗，现任礼部侍郎。
“朝廷终于认识到错误了。”侍郎感叹，“议事堂已废景王，并废《海疆紧缩令》，新即位的成王希望恢复与各海外领地的联系——以平等互利为基础。”
文渊陪老友参观新建的联合大学。校园里，汉族学子学习土着历法，土着子弟研读儒家经典，来自南暝洲的交换生则在传授矿业新技术。
“你们这里，”侍郎若有所思，“似乎实现了文王当年‘教化岛夷’的理想，虽然方式完全不同。”
傍晚，文渊与林远再次来到巨石阵。夕阳下，石柱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还记得你初到逸洲时问我的问题吗？”林远说，“关于逸洲人是否真是罪犯后代。”
文渊点头：“现在我知道了，海洋不分善恶，只分勇敢与怯懦。敢于跨海求索的人，都值得尊重。”
远处，港口的灯塔亮起，指引着又一批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
海风吹拂，文渊的衣袖猎猎作响。他手中那本《海疆志异》已写到最后一卷，卷首题着：
“海之大，能容万族；人之智，能通四海。东赵海洋文明史，实为天下人探索未知、超越偏见之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