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宫,烛火通明。光武帝赵胤刚接到边关急报:慕容垂与谢艾联手逼杀前秦天王苻坚后,那位昔日前燕贵胄竟欲西出玉门,直取西域。
“陛下,慕容将军已集结三万精骑,不日即将西征。”内侍低声禀报。
赵胤眉头微蹙。他深知慕容垂之才,亦知其心。这位名震北地的枭雄,迫于形势归附大赵,受封燕国公。
赵胤爱其才,亦防其心,恩威并施,冀望以煌煌华夏之气度,消弭其鲜卑锐气,化为己用。
“传朕旨意,关闭玉门关,全军休整。”赵胤沉声道,“西征之事,容后再议。”
当诏令传至玉门关前,慕容垂驻马遥望西方大漠,眼中尽是不甘。谢艾在一旁劝道:“将军刚立大功,何不暂回洛阳受封?西域之地,来日方长。”
慕容垂冷笑一声,然而皇命难违,他只得怏怏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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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敏锐地察觉到,封赏,虽然璀璨,却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他的实职,被从直接统领精骑的前线大将,调任为“司隶校尉”,名义上负责京畿治安,地位清贵,实则远离了军队的核心指挥权。
昔日麾下如臂使指的部曲,或被拆分,或被划归他人麾下。这是一种典型的“明升暗降”。
“玉门止步……”慕容垂在自己的王府中,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庆功宴上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但他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寒。他原本以为,凭借此战之功,足以赢得赵胤和朝廷的彻底信任,甚至能够获得独当一面、经略一方的机会。
西域,本是他为自己,也为家族设想的下一个舞台。然而,谢艾那句冰冷的“陛下有令,止于玉门”,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他清楚地意识到,在那些核心的汉人重臣心中,他慕容垂,终究是“异族名将”。
功高可以赏,但权柄必须限制。他们用得到他的勇武与军事才能来扫平敌人,却绝不会允许他这只来自辽东的雄鹰,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哪怕那片天空在遥远的西域。
“父亲,朝廷如此猜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意已明!我慕容氏英雄辈出,岂能久居人下,仰人鼻息?”
世子慕容令在密室中,情绪激动地对父亲说道。周围还聚集着几位从龙城旧地就追随慕容垂的部落首领和将领,他们同样面露愤懑之色。
“是啊,大王!赵胤能用我等,亦能杀我等。吕光那等黄口小儿,只因是陛下心腹,如今竟也位居方面,掌控精兵!我等血战之功,反倒落得如此下场!”
“故燕虽亡,人心犹在。只要大王振臂一呼,幽冀之地的鲜卑旧部,必然遵从!”
慕容垂端坐于胡床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
那剑是赵胤亲赐,象征着他的功勋与荣耀,此刻却感觉如此讽刺。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儿子和旧部的激愤之言。他的目光,投向了密室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地图——那是早已覆灭的故燕疆域图,上面标注着龙城、蓟城、邺城……每一个名字,都承载着慕容家族的荣耀与记忆。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突然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的惊雷。轰鸣声中,书房内的灯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将慕容垂刚毅的脸庞映照得明灭不定。
他的内心,正经历着同样的雷霆交加。
理智告诉他,如今大赵如日中天,赵胤雄才大略,谢艾智勇双全,此时妄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对符坚末路的亲眼目睹,更是给他敲响了警钟,与一个强大的帝国为敌,下场往往凄惨。
然而,那份被压抑的抱负,那份对“异族”身份所带来的不公与猜忌的愤懑,以及血脉中流淌的、源自鲜卑慕容氏的骄傲与征服欲,又如野火般在他胸中燃烧。
他慕容垂,一生未尝败绩,难道就要在这繁华牢笼中,磨尽爪牙,垂翼敛鳞,了此残生?!
“早图大事……”他低声重复着儿子的话,眼神复杂难明。有野心,有警惕,有无奈,更有一种深沉的、不甘人下的桀骜。
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众人的喧哗。雷声渐息,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敲打窗棂。
“此事,关系我慕容氏全族性命,不可不慎。”慕容垂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日之言,入尔等之耳;出此门,不得再议。各部约束子弟,谨言慎行,未有吾命,不得妄动分毫!”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洛阳夜景。这座象征着华夏正统复兴的帝都,在他眼中,却仿佛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囚笼。
“吕光、杨安……”他念着这些崛起少壮派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知道,朝廷正在用这些新人来制衡他们这些旧日枭雄。朝堂的格局,正在悄然改变。
慕容垂轻轻抚过冰冷的剑鞘,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却又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择人而噬的凶戾。
“且等风来。”他对着窗外的雨夜,无声地说道。
此刻的慕容垂,如同一头被束缚在华丽牢笼中的洪荒巨兽,暂时收起了利爪尖牙,蛰伏于暗影之中。
但他体内奔涌的力量和深藏的野心,却如同地底运行的岩浆,只在等待着某个契机,便会喷薄而出,焚毁眼前的一切桎梏。
而朝堂的暗流,与新贵的崛起,都正在为那场未来的风暴,悄然积蓄着力量。
邯郸城的凯旋仪式空前盛大。朱雀大街两侧,万民欢呼,旌旗蔽日。赵胤亲登承天门,论功行赏。
“谢艾平定前秦有功,食邑万户!”
“慕容垂勇冠三军,加封,食邑八千户,赐金千斤,绸缎万匹!”
朝堂之上,群臣庆贺。然而慕容垂虽获封高位厚禄,心中块垒难消。他察觉到那些汉人朝臣眼中若有若无的猜忌,感受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无形壁垒。
当夜,慕容府中,烛影摇红。昔日燕国旧部悄然聚集。
“将军,汉人有言:飞鸟尽,良弓藏。今日之封赏,恐为明日之囚笼啊!”一位鲜卑老将痛饮一杯,慨然道。
另一人接口:“我等在幽州经营多年,何不……”
慕容垂抬手制止,眼神却愈发深邃。他望着堂下忠诚的部曲,想起草原上自由驰骋的岁月,胸中那股不羁的地火,开始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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