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火光摇曳。
跳动的火焰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随着光线的晃动而张牙舞爪,如同无数蛰伏在黑暗中的鬼魅,无声地注视着这群劫后余生、却深陷更大谜团的人们。
镇龙玺被小心地放置在洞中央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
它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白色光晕,不仅有效地压制着十八骑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尸煞与疯狂,似乎也让这方狭小天地内的气息变得格外沉凝。
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适合进行某种需要极度专注与心神合一的事情。
罗成将兄长罗松那本血迹斑斑、边角卷曲、字迹越发潦草难辨的笔记残卷,轻轻摊开在自己的膝上。
羊皮纸粗糙的触感,混合着干涸血渍的僵硬,仿佛还残留着兄长最后的体温与绝望。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最后那几页上。
那里,原本布满了如同鬼画符般、他此前无论如何也无法辨认其义的加密符号。
它们扭曲、怪异,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祥的力量,拒绝被外人窥探。
然而此刻,在镇龙玺那柔和白光的映照下,奇迹发生了。
那些漆黑、扭曲的符号边缘,竟隐隐浮现出极其淡薄的、如同晨曦微露般的金色流光!
它们在这些符号的笔画间缓缓流淌,若隐若现,仿佛沉睡的密码终于等来了唤醒它的钥匙。
罗成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需要我帮忙吗?”
阿晴轻声问道,声音在山洞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在彻底坦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使命后,她面对罗成时,态度里多了几分卸下伪装的坦然,却也背负上了更加沉重的责任。
罗成抬起眼,看向她,目光复杂。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膝上的笔记,朝着她的方向,递了过去。
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些最后的记录,”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被一种极其古老的力量加密,我此前……完全无法解读。”
阿晴郑重地接过那本承载着太多秘密与血泪的笔记。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那些在龙气辉映下流转着淡金色光晕的扭曲符号。
她的神情,在接触到这些符号的瞬间,变得无比专注。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平日里温和灵动的光芒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血脉传承的睿智与洞察。
她沉吟了片刻,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
随即,她又抬起头,目光越过笔记,看向了洞中央那块石头上,正散发着温和光晕的镇龙玺。
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是了……”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确认某个古老的猜想。
“这是以龙脉本源之气设下的‘心锁’……唯有在精纯龙气的环境笼罩下,辅以特定的血脉共鸣……”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仿佛在吟诵某种失传的咒文。
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到罗成身上,眼神变得坚定。
“将军,请将你的手按在镇龙玺上,尝试以意志引导其中一丝龙气,注入这些符号。”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必要性。
“我需要……借助你与虎符、与十八骑的联系,以及……我自身继承的血脉。”
罗成深深看了她一眼。
没有犹豫。
他依言照做。
伸出那只布满黯淡血线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按在了那方温凉的镇龙玺之上。
嗡——
就在他手掌与玉玺接触的瞬间!
一股远比之前自行散逸更加温和却磅礴的力量,顺着手臂的经脉,汹涌而入!
这力量浩瀚如海,却又奇异地驯服。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驾驭烈马的骑手,集中起全部的意志,引导着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丝,如同涓涓细流,度入手中那本笔记的纸页。
与此同时——
阿晴抬起自己的左手,将食指伸到唇边,猛地咬破!
一滴鲜红的、蕴含着奇异生命力的血珠,从指尖沁出。
她将那滴血,精准地滴在了笔记最后几页、那些加密符号的最中心!
异变,发生了!
那滴殷红的血液,在接触到符号的瞬间,竟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迅速地沿着那些扭曲的笔画蔓延开来!
它不是散开,而是如同灵蛇,精准地游走过每一个符号的轨迹!
与此同时,它与罗成引导注入的那一丝精纯龙气,悍然交融!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烙铁遇水的声音响起!
笔记上,那些原本淡薄的金色流光,骤然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光芒大盛,甚至暂时压过了火把的光辉!
那些原本根本无法理解、如同天书般的扭曲符号,在这金光与血光的交织下,开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波动起来!
它们的结构在分解,在重组!
仿佛有无形的手,正在飞快地擦拭掉覆盖在真相之上的迷雾!
最终——
所有的波动戛然而止。
金光与血光缓缓内敛。
那些加密符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清晰、古朴,却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惨烈与绝望气息的文字,触目惊心地映入了罗成和阿晴的眼帘!
罗成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那些文字之上。
文字的开篇,便以一种冷酷到极点的笔触,详细记述了“阴山血咒”与“燕云十八骑”的真正起源——
并非其父罗艺独创!
而是前朝文帝晚年,为了应对那无法被彻底消灭的恐怖存在“墟”,集合了当时最顶尖的术士(其中明确提到了袁天罡),以禁忌中的禁忌秘术,将来自幽冥的血咒与王朝最后的龙脉煞气强行结合,创造出的——
一把拥有自我意识、能够不断重生进化、用以对抗甚至……在必要时与“墟”同归于尽的——
“活体封印”!
十八骑,他们从来就不仅仅是战士。
他们从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是这巨大封印的组成部分。
是他们以血肉和灵魂,共同构成了束缚“墟”的枷锁!
而更残酷的是……
他们,也是启动那最终封印仪式的……祭品!
罗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手指,死死抠住了膝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艰难地、颤抖地,移向笔记的最后几行字。
那几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狠狠烫伤了他的眼睛,他的灵魂!
“……血咒既成,枷锁已固。然墟神不死,龙脉有尽。待龙气枯竭,墟醒之时,唯有一法可续封……”
“……需以身为引,燃尽所有身负血咒之魂,以其本源煞气与魂灵为薪,重铸枷锁……”
“……此即吾等最终之宿命,亦是……唯一生机。”
“凡罗氏血脉执掌虎符者,当以此念为誓……”
燃尽所有身负血咒之魂!
所有!
包括……早已与这血咒深度融合、生死不明的……兄长罗松!
罗成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如同冰锥般,从他头顶猛地灌入,瞬间席卷全身,直透脚底!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一直追寻兄长的下落,渴望找到他,带他回家,解开他身上的谜团……
却万万没有想到……
这追寻到的最终真相,竟是如此的残酷,如此的……令人绝望!
他要做的,可能不是拯救兄长。
而是……在未来的某一刻,亲手将兄长最后的存在,连同所有追随他的十八骑兄弟,一起……推向那彻底的、魂飞魄散的毁灭!
为了所谓的“唯一生机”!
为了……封印那灭世的“墟”!
笔记上的金光,缓缓消散。
那些刚刚浮现的、残酷到极点的文字,如同退潮般,重新隐去,再次恢复了那无法辨认的加密状态。
仿佛刚才所揭示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山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似乎都消失了。
罗成的手,还按在那方镇龙玺上。
但他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与力量。
只有一股刺骨的冰寒,从玉玺传来,顺着他的手臂,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的心脏。
他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跳动的火焰,瞳孔中却没有任何焦点。
仿佛他的魂,已经在刚才那一刻,随着那残酷的真相,一起……碎裂了。
阿晴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柱的样子,眼中充满了深切的不忍与悲伤。
她张了张嘴,喉咙哽咽着,却不知该用何种语言,去安慰这瞬间被命运碾碎的灵魂。
而在山洞的阴影里。
燕一沉默地站着。
高大的身影如同铁铸的雕像。
鬼面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面具的缝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
那里面,没有震惊,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太多的意外。
仿佛……
他早就知道。
或者,他早已接受了某种……注定的结局。
希望,在触手可及的瞬间,化作了更深的绝望。
这用无数牺牲、鲜血和疯狂换来的镇龙玺,这千辛万苦才揭示出的最终封印之法……
竟是一条需要他献祭所有部下、包括他至亲兄长灵魂的……
绝路?
他,罗成,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