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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外,那半张惨白如纸、没有眼白的脸,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呼吸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无法做到。只有那只漆黑空洞的眼睛,透过狭窄的门缝,将无边无际的寒意和死寂注入我的骨髓。

手电筒的光柱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扫过那张脸。没有表情,没有生机,只有一种沉淀了百年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漠然。红色的裙角在门缝下的阴影中,像一滩凝固的血。

它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没有推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样“看着”。但这无声的凝视,比任何尖叫和撞击都更加恐怖。它在观察,在评估,像猫审视爪下颤抖的老鼠。

我不知道这种令人崩溃的对峙持续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我的肺部因为缺氧而开始刺痛,我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呛入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压抑的咳嗽。

就在我咳嗽的瞬间——

门缝外,那半张脸,极其轻微地,向后退了半分,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紧接着,“吱呀”一声轻响,那条被推开的漆黑缝隙,缓缓地、无声地合拢了。门板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

但那抹刺眼的红裙角,和那只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已经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烙在了我的灵魂里。

我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响亮。我死死捂住嘴,生怕这心跳声会再次引来门外那东西的注意。

走了?它……走了?

不,不可能。它只是暂时退去了。就像日记里记载的,这东西会蛰伏,会等待。而我,这个愚蠢地闯进封印之地、还睡了一晚的沈家子孙,就是它等待了百年的“猎物”?

极致的恐惧过后,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麻木。我蜷缩在角落,手里死死攥着那本救了我一命(或许也把我推入深渊)的日记,手电筒滚落在一旁,光芒斜斜地照射着地面,映出一小片昏黄的光晕。

不能待在这里。天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再回来。西厢房也不安全了。必须离开这栋宅子!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像一针强心剂,猛地扎进我僵死的大脑。求生的欲望再次压倒了一切。我连滚带爬地扑到手电筒旁,抓起来,光束慌乱地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那扇刚刚被“注视”过的木门上。

门静静关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咬紧牙关,牙龈因为过度用力而渗出血腥味。不能从门走。外面就是堂屋,天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就等在门外。

我的目光猛地转向房间另一侧——那扇用木板钉死的窗户!

老宅的窗户都是木格窗,外面糊着纸,早已破败不堪。西厢房这扇窗户更是用几块粗糙的木板斜斜地钉死了,大概是沈文远或者后来的什么人为了防止什么东西进出而封上的。木板已经腐朽,钉子锈蚀。

有希望!

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顾不上木板上的木刺和锈钉,我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一块木板边缘,向外猛掰!

“嘎吱——嘣!”

腐朽的木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颗锈蚀的钉子崩飞,木板被硬生生掰开一道裂缝!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带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

我心中狂喜,更加用力。一块,两块……钉子崩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但我顾不上了。很快,我清理出一个足够我钻出去的缺口。

窗外是后院,荒草丛生,月光被乌云遮住,一片昏暗。但无论如何,比待在这鬼屋强一万倍!

我深吸一口气,先把背包扔出去,然后双手扒住窗沿,探出上半身。缺口处的木茬刮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我毫不在意。就在我腰部以上都探出窗外,准备一鼓作气爬出去时——

我的脚,似乎踢到了窗台下方的什么东西。

“哐当”一声轻响,像是什么金属物件掉在了地上。

我心脏一抽,动作僵住。该死!不会又惊动什么了吧?

我僵在窗口,屏息静气等了十几秒,后院只有风吹荒草的沙沙声。我稍稍松了口气,可能只是踢到了破瓦罐。

先出去再说!

我奋力一挣,整个人从窗口滚落出去,重重摔在松软潮湿的泥土地上。顾不上疼痛,我抓起背包,连滚爬爬地远离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窗户,一直冲到后院的围墙边,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石,才敢停下来喘气。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我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向西厢房那扇被我破坏的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失明的眼睛。老宅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中,了无生气,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噩梦。

但我身上被木板刮破的伤口还在作痛,手里那本泛黄的日记真实无比。不是梦。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回镇上,天亮就坐车走,永远不再回来!

我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准备绕到前门离开。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刚才被我踢到的东西。

就在窗根下,荒草掩映中,有一个黑乎乎的、巴掌大小的东西,在昏暗的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那是什么?刚才踢到的就是它?

鬼使神差地,我停下脚步。是沈家祖宅的东西?会不会……和那凶物有关?或许是……镇压它的法器?还是……

好奇心和对“线索”的病态渴望,压过了立刻逃离的冲动。我咽了口唾沫,握紧手电(光线已经变得很微弱),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用指尖拨开荒草。

那是一个生满铜锈的、扁平的金属盒子,像是过去女人用的胭脂盒,但更大一些,做工粗糙。盒子没有锁,只是扣着。

我颤抖着手,捡起盒子。入手沉重冰凉。打开它?里面会不会是更恐怖的东西?比如……一绺头发?一截指骨?

但我已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不在乎再多这一个了。我一咬牙,用指甲抠开生锈的搭扣。

“咔哒。”

盒盖弹开。

没有想象中的恐怖物件。里面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发脆的纸。纸的质地和那本日记很像,但更破旧,边缘有很多虫蛀的洞。

我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

纸上是用毛笔写的字,墨迹暗淡,有些地方已经晕开。字迹娟秀,但与沈文远的刚劲笔法不同,透着一股柔弱和……绝望。

当我看清开头的几个字时,我的呼吸再次停滞了。

纸上的字迹,并非沈文远的笔迹。那是一种更纤细、更柔弱的字体,带着一种行将就木般的颤抖,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几乎要透过纸张,将我淹没。

“夫君文远亲启:

妾身王氏,自知大限将至,油尽灯枯,恐不及待君归矣。今夜胸痛如绞,咳血不止,料是时日无多。趁神智尚清,强提残笔,留书一封,藏于此处。若他日君见此书,妾身恐已魂归九泉,与宝儿相聚矣。

妾之所言,句句泣血,望君垂怜细察。害我沈家、索我性命、令我母子分离、家破人亡者,非是外邪,实乃东厢所埋那邪玉作祟,然驱使邪玉、行此毒计者,另有其人!妾缠绵病榻之时,屡见其身影于窗外窥探,形如鬼魅。每与其目光相接,妾便心痛如绞,病势加重。初时只道是病中幻觉,直至那夜……”

信纸在这里有大片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也可能是泪水晕染,让后面的字迹模糊难辨。我凑近手电微弱的光,勉强辨认:

“……那夜,妾饮过她送来的汤药后,腹痛如刀绞,恍惚间,见其立于榻前,面覆寒霜,眼藏怨毒,绝非幻觉!她低声对妾言:‘姐姐,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挡了路,占了不该占的位置。文远心里的人,从来不是你,也永远不会是你。你和那孽种,早该去了。’言罢,身影方散。

**妾至此方悟,一切灾厄,皆源于此蛇蝎妇人之妒恨!她不知从何处寻来那邪门古玉,暗中作祟,假借凶物之名,行戕害之实!夫君明鉴,东厢邪玉虽凶,亦是受其驱使操控之器耳!真凶乃是……”

后面的几个关键名字,似乎被写信人用力涂抹过,墨迹混作一团,根本无法辨认。只能看到最后颤抖的、几乎不成形的一行字:

“妾命不久矣,无力回天。唯望夫君……小心身边之人……切莫……切莫让宝儿……再遭毒手……妾在九泉之下,亦难瞑目……王氏绝笔。”

信纸的末尾,没有日期。只有一片早已氧化发黑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污渍,形状宛如一个绝望的掌印。

我捏着这张薄如蝉翼、却重如千钧的信纸,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瞬间沸腾!

王氏!沈文远的妻子!那个在沈文远日记里“一病不起,药石罔效”,最后“目眦尽裂”而亡的原配夫人!

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被毒死的!被一个因为嫉妒而心怀叵测的女人,用慢性毒药,配合那邪门的古玉,生生害死的!临终前所谓的“红衣姐姐梳头索命”,很可能是毒发产生的幻觉,或者是那个真凶故意制造的恐怖景象!

沈文远知道吗?他日记里语焉不详,是确实被蒙在鼓里,还是……有所察觉却选择了隐瞒?他后来请僧道做法,用血脉阵法封印东厢,是真的为了镇压“凶物”,还是为了掩盖更大的丑闻,连带着将知晓部分真相的原配亡魂也一并镇压?

而那个真凶——“她”!是谁?沈文远后来续弦的妾室?还是他婚前的情人?信中被涂抹的名字,到底是谁?这个人后来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或者……也以某种形式,存在于这老宅的某个角落?

封印的不仅是古玉的煞气,可能还有一个含冤而死的原配魂灵(王氏),以及一个用心险恶的真凶亡魂?或者,真凶根本没死,逍遥法外?

而我,沈家的后人,今晚遭遇的“红衣梳头女鬼”,究竟是那邪玉所化的凶煞,是含冤而死的王氏的怨灵,还是……那个毒杀主母的真凶所化?

冷汗,再次浸透了我的后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

我以为我窥见了一角真相,却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暗、更充满人性之恶的漩涡。这老宅的恐怖,远不止于妖物作祟,更在于人心鬼蜮,百年沉冤!

必须离开!立刻!带着这封信,离开这里!

我将信纸小心翼翼折好,连同那个生锈的盒子一起塞进贴身口袋。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

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梳头声,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声音并非来自东厢房,也并非来自西厢房门外。

而是……来自我的头顶!

我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

只见西厢房屋顶的黑色瓦檐上,不知何时,静静地坐着一个红色的身影。

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后透出些许,凄清地洒下,勾勒出那身影窈窕的轮廓。她背对着我,穿着一身鲜艳如血的红裙,长长的黑发如瀑垂下。她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一下,又一下,缓慢而细致地,梳理着那头长发。

“沙沙……沙沙……”

梳子划过长发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

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头转了过来。

月光照亮了她的侧脸。

惨白。冰冷。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难以形容的、诡异的笑意。

她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了我藏在口袋里的、刚刚握住那锈盒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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