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是蹲下身子，拿钥匙捣鼓着拴在东厢房门口的黄铜锁。
卿轻立于她左侧，举一盏油灯。
“怎么样？有能匹配上的吗？”
应如是眼神沉静，专心致志地开锁：“快了，就差两把还没试。”
兰听晚打量了一番院内格局：“你们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多钥匙？”
卿轻骄傲地仰起头：“我们把整个静心苑翻了个底朝天，箱子打不开就直接砸，门进不去就直接踹，有人拦路就直接绑。这才集齐了这么一大串钥匙。”
兰听晚哭笑不得：“那可真是辛苦你们了……你还记得我们的任务是潜入福荫堂吗？重点是‘潜’，小心暴露身份。”
卿轻转了转手上挂着的那串钥匙：“听晚不是都把这福荫堂的主人收归队伍了吗，那还担心什么。自己人的地盘，干就完了，暴力速通，不是还要回去吃荷花酥吗？等会儿关门了。”
兰听晚反问：“那你们怎么不直接踹开这扇门，还费这么大劲儿去试钥匙？”
卿轻即答：“踹了，没踹开。只能老实开锁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匠人精神呢。”
洛容今笑呵呵：“我看是开锁匠精神吧。”
没等几人胡侃多久，应如是一拨锁舌，大门应声而开。
“吱呀——”
屋内一片漆黑，一股极淡的松烟墨香气扑面而来。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这门踹不开了。”卿轻将门拉开一条缝，“因为这是外开门，踹错方向了。”
兰听晚敲了敲门框，试探道：“有人吗？”
“……”
无人回应。
兰听晚回头确认了一眼其余三人的状态，准备率先进入厢房。
他刚迈出去半步，就被应如是拦下。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
四人瞬间安静下来。
兰听晚凝神去分辨，却没有捕捉到任何声响。
应如是摇摇头：“或许是我多心了。无妨，先进去吧。”
兰听晚瞥了一眼自开门以后就不再作声的洛容今，若有所思。
他沉吟片刻，突然开口：“你害怕？”
洛容今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兰听晚对上他略带不安的眼神，不再多言，默默将手伸进他的衣袖，牵住他冰凉的手掌。
怪不得在爱琴岛时，不管他和陆南驰、孟应枕三个闹出多大的动静，洛容今都没出来看过一眼。
兰听晚勾起唇角，洛容今这么大一高个儿居然怕黑，好像……还怪可爱的？
洛容今的表现充分满足了兰听晚的保护欲，他有些飘飘然，仿佛有人向他身体里注入了欢欣的气体，令他整个心脏都充盈了起来。
他将洛容今的手抓紧，腾出另只手摸摸他的头：“我会保护你的，别担心。”
洛容今点点头，朝他露出一个充满信任和崇拜的笑：“你真好。”
于是兰听晚愈发膨胀。
两人的广袖自然垂落，在相牵的手腕处叠合，宛如一片流动的云锦。
卿轻神色怪异地盯着他们，随即以一种“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摇摇头，拉上应如是就往房里钻。
还没走两步，卿轻脚下就一踉跄，差点摔出个好歹。她不解回头，才发现原来房门后横倒着一个将近两米长的木柜，刚才就是它将自己绊倒。于是卿轻也没急着把它扶起来，反而优哉游哉地跨过它，开启了新一轮扫荡。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她没有点燃屋内烛灯，反而就靠着手上那一缕微弱的火光照明。
卿轻观察着屋内的陈设，视线忽然在某处定住——下一秒，她神色凝重起来，立刻开口呼唤两人：“听晚，你们来看看这里。”
兰听晚立刻拉着洛容今往房间里走，路上还不忘安慰：“我在，不会有危险的。”
等两人拉拉扯扯走到卿轻所站的那块区域，她也不再调笑，举起油灯，示意兰听晚看她所指的那个方向。
“楚门百相录？”兰听晚努力辨认着那几个在黑暗里不太分明的笔画。
卿轻颔首，她绕着整个房间慢慢走了一圈，油灯所过之处，便会照亮一方天地。
“看清楚了吗？这整个房间，都堆满了楚门以往举办的慈恩宴记录册，也就是所谓的楚门‘百相录’。”卿轻道，“其中也包括今天登记有我们信息的记录册。”
房间四壁皆被顶天立地的书架全然吞没，森然壁立，直逼雕花的梁栋，架上整齐划一地堆着古卷珍本。
兰听晚随手挑出一本记录册：“崇熙十四年七月。档案编号——丙-柒-贰壹-妇。林秀娥，优质育源，甲上。城西浣衣妇，其夫于三年前漕运意外中丧生。人际关系，牵绊极深——有寡母需奉养，二子年幼。其亡夫有一懦弱弟弟，时常接济，可作潜在控制点……”
“性格分析——坚韧，逆来顺受，母性极强。为子女可牺牲一切。处理建议——观测到其体质异于常人，伤口愈合速度较快，抗病能力卓越。建议暂不进行‘清理’，‘特殊体质观察名录’已录入其信息……”
兰听晚的手指不自觉攥紧，惹得洛容今频频侧目。
他咬咬舌尖，继续翻阅：“档案编号——丁-拾-丙-肆。赵小乙，功能性耗材，甲上。父母双亡的街头混混，略有痴傻，但力气大，讲道义。混迹底层，缺乏复杂思考能力，认死理，极易被简单的‘恩义’操控。”
“处理建议——用作‘忠诚度测试工具’。由楚门控制的丐帮头子收留他，安排他去完成一些危险但简单的任务。结果——赵小乙在一次纵火任务中被捕，官府严刑拷打。备注——耗材已消耗。忠诚度、使用体验极佳。可寻找类似替代品。”
兰听晚迅速将整本记录册扫过一遍。王明珠、张布、刘原、郭志才……一个个平凡普通的名字在他眼前掠过，楚门如同分析货物一般将这些活生生的人剖开，他们的情感、才华、品格乃至生命，都简化为记录册上轻飘飘的一纸“处理建议”，而像这样“鲜血淋漓”的记录册，这个房间里，还有无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