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闻言,却皱起了小巧的鼻子,哼了一声,带着点醉后的执拗:“青大哥总把我当小孩子!再过几月,我便要及笄了,可是大人了!你不许再这般小瞧我!”
诸葛青看着她醉后愈发娇憨可爱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哪里还忍心反驳,连忙笑着告饶:“好好好,是哥哥说错了。我们林妹妹马上就要是大姑娘了,我再不敢孩视妹妹了,可好?”
黛玉见他服软,这才转嗔为喜,展颜一笑,如同春雪初融,明艳不可方物。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想起方才所写之诗,便指着书案上的诗笺,笑道:“青大哥,你来得正好,这些都是今日诗社上姊妹们作的海棠诗,你快看看,觉得谁的好?”
诸葛青自然知道原着中这次海棠诗社众人所作何诗,也知评判结果。
但他仍装作初次见到,接过诗笺,仔细地一一看了过去。目光扫过宝钗、宝玉、探春等人的诗作,最后停留在黛玉那首上。
他拿起黛玉的诗笺,反复看了两遍,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抬头对黛玉笑道:“依我看,妹妹这首,当为第一。”
黛玉见他一眼就挑出自己的诗,并且如此肯定,心中顿时被巨大的欢喜填满,如同饮了最甜的蜜糖。
她倒并非真要与其他姊妹争个高低长短,只是自己的诗作,能被他如此欣赏认可,这份懂得,比什么名次都来得珍贵。
但她面上却故意露出狡黠之色,眨了眨那双清澈含露目,拖长了调子反问:“哪个妹妹呀?”仿佛听不懂他话中所指。
诸葛青岂会不知她的小心思?失笑道:“自然是眼前这位才情冠绝、冰雪聪明的林妹妹!除了林妹妹,旁人焉能作出这般灵秀飘逸、风流别致的好诗来?”
黛玉被他夸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一双穿着软缎绣花鞋的脚尖,止不住地在地上轻轻点着,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旁边宝钗的诗,故意道:“青大哥这回可看走眼啦!众人都说宝姐姐这首诗‘含蓄浑厚’,才是第一呢!”
诸葛青闻言,眉头立刻嫌弃地皱起,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屑:“就她这首?也配称第一?”
黛玉抿嘴一笑,眼中闪着促狭的光:“这首可是得了大嫂子和三妹妹亲口夸赞,定下第一的。”
“哼,”诸葛青冷哼一声,“那是你大嫂子和三妹妹顾忌着你那舅妈的面子,不得已抬举她罢了!真论起诗才灵气,她薛宝钗就是踮起脚来,也够不到妹妹的腰!我才不管她们如何评说,在我这儿,林妹妹的诗,永远是独一无二的第一!”
他这话并非全因偏爱黛玉而带有色眼光。
观宝钗的《咏白海棠》: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首联便是赤裸裸的自我标榜:我这般尊贵的千金小姐,大白天都要关紧房门,珍重自己的仪态。然后亲自拿着水瓮去浇花。何其刻意,何其做作!
诸葛青看到这里只想发笑,既是“珍重芳姿昼掩门”,那又是谁在男子面前解开衣服从胸口“掏”金锁给男人看?是谁每天往宝玉屋子里跑得比谁都勤快?是谁在宝玉午睡时坐在床边绣肚兜?是谁在宝玉被打得光屁股养伤时就“托”着药丸往屋里闯?是谁行那栽赃嫁祸之事?
还有脸自称“淑女”,真真是当**还要立牌坊!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继续吹嘘自己洗去胭脂,显出本色如冰雪般高洁。语意重复,了无新意。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此联更是逻辑不通,上下句毫无关联。
前句还在自夸“淡极”方是“更艳”,后句突然跳到“愁多”会让美玉生痕,分明是夹带私货,刻意讽刺黛玉爱哭!
写诗都不忘攻击林妹妹,其心可诛! “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尾联仍是自我标榜,要凭借清洁报答秋神,然后亭亭玉立,沉默不语,直到黄昏。
整首诗读下来,处处是“独赏”、“自恋”之感,实则是对宝玉不爱她、不理会她的一种扭曲反击。
在宝钗的认知里,原着宝黛之间的真挚情感被她描述为“胭脂色”(俗艳),而宝玉对她的冷淡,反倒成了她“高洁”的证明。
通篇读来,如同在看一份自恋者的独白,与诗的灵动与真情相去甚远。
她歪着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故意追问:“那青大哥再说说,我这诗究竟好在哪里呢?”
诸葛青眼睛一亮,这正是他当初初读红楼时拍案叫绝之处,当下便侃侃而谈:“妹妹开头一句‘半卷湘帘半掩门’,便已显境界!
让我想起一首诗‘万松岭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云自三更去行雨,归来方羡老僧闲。’
这‘半半’原则,留有余地,韵味无穷,比那等把话说满、自吹自擂的不知高明多少!
还有那‘碾冰为土玉为盆’的‘碾’字,用得极妙!一个字,便将那种精心栽培、清冷孤高的意态全写活了!
那薛宝钗写了一大堆‘清洁’、‘淡极’,堆砌辞藻,反显得又笨又蠢,不敌妹妹这一个词来得鲜活有力!”
他顿了顿,眼中满是叹赏:“更难得的是妹妹后两联,‘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由景及人,从天上仙境写到人间深闺,一下子就把秋日的氛围、还有这深闺女儿的幽微心事都写尽了,意境开阔,情致宛然。哥哥我是真觉得,妹妹是生就了一颗‘诗心’啊!”
他又叹道:“那薛宝钗,其实根本不配写诗。”
“哦?这又是为何?”黛玉好奇。
“因为真正的诗心,必是佛心。”诸葛青正色道,“心中需有天地,有众生之悲苦喜乐,方能写出动人的篇章。
而薛宝钗,她心中只有她自己,只有她那套‘藏拙守分’的处世哲学和往上爬的野心。
她写诗,不过是为了标榜自己无限完美,往自己脸上贴金,或是暗中攻击她看不顺眼的人。
如此狭隘自私之心,如何能算得诗人?充其量是个会堆砌辞藻的匠人罢了。”
黛玉心中大为赞同,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只是她素日里不便如此直白地批评宝钗,此刻听他侃侃而谈,只觉得无比畅快,只是望着他笑,也不多言。
诸葛青见她笑靥如花,知她心中受用,便也不再继续贬斥宝钗,转而笑道:“既然是诗社,那妹妹定然也起了别号了?快告诉哥哥,是什么?”
黛玉脸上的笑容忽地敛去几分,只乜斜着一双水漾明眸看他,眼波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涩与试探,轻声道:“叫——‘潇湘妃子’。”
“潇湘妃子?”诸葛青念了一遍,问道,“怎么想起起这个别号?”
黛玉抿嘴一笑,垂下眼睫,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轻描淡写道:“不过姊妹们玩笑罢了,说我爱哭,又住在潇湘馆,便打趣我将来要做那洒泪斑竹的湘妃…”
她顿了顿,忽又抬起眼帘,望向他,眼中带着一丝俏皮的挑战,“青大哥既也懂诗,何不也起一个别号?咱们这诗社,也算你一个。日后我们诗社再聚,青大哥虽不现身,亦可遥寄诗篇嘛。”
诸葛青失笑道:“她们又看不见我,我入了社,写了诗,给谁看去?”
黛玉眸光清亮,如同秋日寒潭中投入了一颗星子。她看着他,没有半分犹豫,那句话便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秋日里最纯净的雨滴,轻轻落在彼此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就给我看啊。”
诸葛青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了信赖与期待的眸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他笑了笑,那笑容温暖而纵容,带着无尽的宠溺: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