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的舰队在海面上排成一线，缓缓压来。
五艘船，数量不多，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感。最中间那艘“冥海”号，通体漆黑，船型修长诡异，不像这个时代任何已知的船型。船头那门幽光闪烁的“噬魂炮”，更是让所有看到它的人心底发寒。
旧港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击退海盗联军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面对真正强敌的恐惧和绝望。施宣慰使脸色惨白，阿依莎握刀的手微微发抖，连陈老匠师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呆呆地望着那艘“冥海”号。
甄嬛站在城墙最高处，海风吹起她的发丝，衣袍猎猎作响。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火焰。
“都怕了？”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没人回答。但粗重的呼吸声和颤抖的武器，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也怕。”甄嬛继续说道，目光扫过一张张苍白的面孔，“九爷的‘冥海’，能在千米之外击沉‘黑潮’那样的巨舰。我们这些残破的城墙，这些土制的火炮，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这话说得无比残酷，却也是事实。
“可是，”甄嬛的声音陡然拔高，“怕，有用吗？跪下来求饶，九爷就会放过我们吗？”
她顿了顿，指向城墙外那些还在海面上漂浮的海盗尸体和船只残骸：“看看他们！王直、林风，还有那些红毛鬼，他们刚才也想让我们死！但我们活下来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退路！”甄嬛几乎是在嘶吼，“因为身后就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亲人！是那些信任我们、把命交到我们手里的百姓！”
“九爷的炮再厉害，他也是人！他的船再坚固，也需要人来开！”甄嬛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他想踏平旧港，就得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我倒要看看，他九爷有多少人命可以往这里填！”
这话像一剂强心针，狠狠扎进每个人心里。恐惧还在，但恐惧深处，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妈的！跟狗日的拼了！”
“横竖是个死，拉几个垫背的！”
“娘娘说得对！怕个球！”
城墙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怒吼，虽然声音还带着颤抖，但战意已经被点燃。
施宣慰使深吸一口气，走到甄嬛身边，低声道：“娘娘，九爷的船已经进入我们最大射程，要不要……”
“不急。”甄嬛摆了摆手，眼睛死死盯着“冥海”号，“他在等我们开第一炮。他想看看我们的底牌。”
果然，“冥海”号在距离旧港约三里处停下了。这个距离，正好在旧港大部分火炮的极限射程边缘，而“噬魂炮”却能轻松覆盖整个旧港。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炫耀和威慑。
就在这时，“冥海”号上，一门侧舷的小型火炮开火了。
轰！
炮弹没有射向城墙，而是射向了旧港码头外一处空置的礁石滩。
炮弹炸开的瞬间，整个礁石滩被一片诡异的幽蓝色火焰覆盖！那火焰粘稠如油，水泼不灭，反而越烧越旺，短短十几息时间，坚硬的礁石竟然被烧得开裂、融化！
城墙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示威。九爷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们：抵抗，只会死得更惨。
甄嬛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认得那种火焰——和恶魔角“黑潮”号上那门怪炮的火焰同源，只是威力小了很多。但这更可怕，说明九爷已经能相对稳定地使用这种恐怖的技术。
“冥海”号上，一面黑色的旗帜升起。那是要求谈判的信号。
“他想谈？”施宣慰使疑惑。
“不是谈，是招降。”甄嬛冷笑，“去准备一根长杆，挂白旗，但要小一点，只挂三分之一。”
“娘娘，这是……”
“表示我们愿意谈，但还没到要投降的地步。”甄嬛解释道，“他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我们也在试探他的耐心。”
很快，旧港城头升起了一面不伦不类的“半白旗”。
“冥海”号上，九爷看着那面旗帜，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垂死挣扎。放小船，让她过来谈。”
“九爷，小心有诈。”身边的谋士提醒。
“在这片海上，她能玩出什么花样？”九爷毫不在意，“她不来，就轰平旧港，一个不留。”
不多时，一艘小船从“冥海”号放下，朝着旧港驶来。船上除了三名划桨的黑衣水手，还有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旧港这边，甄嬛也准备动身。
“姐姐，你不能去！”阿依莎死死拉住她，“那是龙潭虎穴！九爷一定会扣押你！”
“我不去，他立刻就会开炮。”甄嬛掰开她的手，平静地说，“而且，我必须亲眼看看‘冥海’号，看看九爷现在的情况。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那我陪你去！”
“不行。”甄嬛摇头，“你是旧港的刀，不能轻易涉险。守好这里，如果……如果我一去不回，你立刻带着所有人，从后山的密道撤离，能走多少走多少。”
“姐姐！”
“这是命令！”甄嬛厉声道，随即语气放缓，“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她只带了桑坤（刚趁乱从海上逃回）和两名身手最好的亲卫，乘上一条小船，朝着海中央驶去。
两艘小船在海面中央相遇。
九爷派来的文士拱了拱手：“甄夫人，九爷有请。请移步‘冥海’号一叙。”
甄嬛看了一眼那艘近在咫尺的黑色巨舰，能清晰地看到船身上那些复杂诡异的纹路，以及甲板上林立、杀气腾腾的黑衣武士。
“带路。”她神色平静。
登上“冥海”号，甄嬛立刻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这艘船的内部结构与普通船只截然不同，舱壁覆盖着某种黑色的金属板，通道狭窄曲折如同迷宫，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和铁锈混合的怪异气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甲板上那门“噬魂炮”。它通体呈暗金色，炮管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奇异符文，炮口处有幽蓝色的能量在缓缓流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仅仅站在它旁边，就能感觉到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桑坤和两名亲卫被拦在了甲板上，只有甄嬛被允许进入船舱。
船舱最深处，一间宽敞但压抑的厅堂内，九爷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面巨大的海图前。他依旧一身黑袍，身形挺拔，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空间的中心。
“你来了。”九爷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
“九爷相邀，不敢不来。”甄嬛不卑不亢。
“我以为，我们之间有过约定。”九爷缓缓转身，兜帽下的阴影中，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我放你离开巨蜥岛，你不再与我为敌。”
甄嬛迎上他的目光：“九爷，‘约定’是对活人讲的。当你派出‘黑潮’在恶魔角伏击阿依莎的时候，当你放出消息引来海盗围攻旧港的时候，这个约定就已经不存在了。”
“弱者的借口。”九爷嗤笑一声，踱步走近，“甄嬛，我欣赏你的胆识和手段。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一堆废墟整合到能击退王直林风联军的地步，你确实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所以呢？”甄嬛不为所动，“九爷今天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夸我几句吧？”
“聪明。”九爷在她面前三步处停下，“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归顺我。交出旧港，交出你在恶魔角得到的一切——包括龙涎草，包括关于‘守护者’的情报，包括阿依莎。你和你的手下，可以成为我麾下的一支力量，我保你们富贵，甚至将来有机会，让你重回故土，了却心愿。”
甄嬛眼神微动，但面色不变：“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九爷的声音陡然转冷，“我踏平旧港，杀光所有人，自己拿我想要的东西。你应该清楚，我有这个能力。”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甄嬛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九爷，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凭什么认为，你吃定我了？”甄嬛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是凭这艘‘冥海’，还是凭那门‘噬魂炮’？”
九爷眼睛眯起：“你不信我能做到？”
“我信。”甄嬛点头，“但我也信，你要拿下旧港，绝不是无伤拿下。你的‘噬魂炮’威力虽大，但充能需要时间吧？恶魔角一战，‘黑潮’只开了一炮就沉寂了。你的‘冥海’号，又能开几炮？”
九爷的瞳孔微微收缩。
“旧港是残破，但我们有三千可战之兵，有熟悉每一寸水域的水手，有敢玩命的亡命徒。”甄嬛一步步逼近，气势竟然不输九爷，“你想轰平城墙？可以。但轰平之后呢？巷战、夜袭、水鬼凿船……九爷，你准备填多少人命进来？一千？两千？”
“还有，”甄嬛继续加码，“你真以为荷兰人吃了亏会善罢甘休？你真以为王直林风那些海盗，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九爷，你确实很强，但你现在，也是众矢之的！”
这番话，句句戳中要害。
九爷盯着甄嬛，眼中杀意翻涌，但最终，那杀意又缓缓压了下去。
“你在威胁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我在陈述事实。”甄嬛寸步不让，“九爷要的是一个有价值的旧港，一个有能力的盟友，而不是一片需要花费巨大代价去征服、然后还要时刻提防反叛和偷袭的焦土。”
“盟友？”九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你配吗？”
“现在不配。”甄嬛坦然承认，“但九爷可以让我变得‘配’。给我时间，给我资源，旧港可以成为你在南海最稳固的据点，最锋利的刀。”
“凭什么？”
“凭我知道‘守护者’的秘密。”甄嬛抛出了最后的筹码，“凭我在恶魔角看到的、那些连‘黑潮’日志里都没有记载的东西。九爷，你对恶魔角的兴趣，恐怕不止是龙涎草吧？你想要的，是更深处的东西，对吗？”
这句话，终于让九爷的神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甄嬛都能听到自己心脏的狂跳声。
“一个月。”九爷终于开口，“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旧港必须恢复基本的防御和产出，必须编练出一支至少一千五百人的可靠队伍，必须完全听从我的调遣。”
“另外，”他补充道，“阿依莎必须交给我。还有，那个琉球女人尚青莲，我知道她在你那里，一并交出来。”
甄嬛心头一紧：“阿依莎是我的姐妹，她……”
“她体内有龙涎草的药力，有从恶魔角带回来的‘气息’，她对我有用。”九爷不容置疑，“这不是商量。交人，或者死。”
甄嬛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鲜血渗出。
“至于尚青莲，”九爷冷笑，“她背叛巨蜥岛，私下与你勾结，按规矩，该受万蛇噬心之刑。不过如果你配合，我可以给她一个痛快。”
“如果我不交呢？”
“那今天的谈判到此为止。”九爷转身，不再看她，“你可以回去了。一个时辰后，我会开始炮击。放心，我不会立刻轰平城墙，我会从码头开始，一点一点地拆，一点一点地杀，直到你改变主意，或者旧港变成地狱。”
绝境。
真正的绝境。
甄嬛走出船舱时，脸色苍白如纸。桑坤和亲卫立刻围上来，看到她手上的血迹，都是心头一沉。
“师母……”
“回去。”甄嬛只说了两个字。
小船返回旧港的路上，海风冰冷刺骨。甄嬛看着越来越近的城墙，看着城墙上那些翘首以盼、将生死寄托于她一身的人们，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如千钧。
交人，能换一个月喘息之机，但意味着背叛阿依莎，背叛尚青莲，也意味着彻底沦为九爷的附庸。
不交，一个时辰后，旧港将迎来灭顶之灾。
她该怎么选？
城墙越来越近，她已经能看清阿依莎焦急的脸，能看清施宣慰使等人凝重的表情。
小船靠岸，甄嬛踏上码头。
“姐姐，怎么样？”阿依莎第一个冲上来。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眼中满是期待和不安。
甄嬛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阿依莎脸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湿透、身上带着伤口的水手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嘶声喊道：“娘娘！不好了！后山密道……密道出口被发现！有一队黑衣武士从那里摸进来了！我们的人正在死守，但挡不住多久！”
什么？！
甄嬛脑中“嗡”的一声！
九爷！他根本没想给自己选择的机会！谈判是幌子，拖延时间才是真！他早就派人去抄后路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海面上，“冥海”号的“噬魂炮”炮口，幽蓝色的光芒开始剧烈涌动，充能进入了最后阶段！
前有炮击，后有奇兵。
真正的绝杀，此刻才降临！
（第15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