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威胁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旧港刚刚恢复的一点生气，仿佛又被冻住了。巡逻的士兵脚步更急，工匠们敲打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焦躁。
甄嬛站在了望塔上，海风猎猎，吹得她衣袂翻飞。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还看不到敌船的影子，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已经扑面而来。
“娘娘，按您的吩咐，所有能动的快船都派出去了，像撒网一样盯着他们。”桑坤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另外，您让我准备的东西和人都齐了，随时可以出发。”
甄嬛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锐利地投向北方：“桑坤，你说，来的是谁？”
桑坤沉吟一下：“旗帜混杂，不像正规官军，也不像纯粹的倭寇。倒像是……几股势力凑在一起的杂烩。可能是听说我们刚遭了大难，想来捡便宜的。”
“捡便宜？”甄嬛冷笑一声，“就怕他们牙口不够硬，崩了牙！”她转过身，看向桑坤，“你这次去，任务很重，也很危险。不仅要弄清楚他们的来路、兵力、意图，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内部乱起来。”
“师母放心，桑坤明白。挑拨离间，浑水摸鱼，咱们在行。”桑坤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保证让他们还没到旧港，就先自己打起来。”
“去吧，一切小心。”甄嬛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
桑坤郑重一抱拳，转身快步下了了望塔。不久，一艘看起来破旧不堪、与普通渔船无异的单桅小船，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旧港，绕过外围的明哨暗卡，融入了茫茫大海。
甄嬛目送小船消失，这才走下了望塔。她没有回指挥所，而是径直去了船厂。
船厂里热火朝天，陈老匠师嗓子都喊哑了，正指挥着工匠们将一根新运来的粗大木材往龙骨架上安。看到甄嬛，老匠师连忙擦着汗跑过来。
“娘娘，您看！这是刚从山里换来的铁力木，坚硬无比，做龙骨最合适不过！就是处理起来太费工夫……”
“加快速度，陈师傅。”甄嬛打断他，目光扫过船坞里初具雏形的几条快船，“敌人不会等我们准备好。五条快船，是我最低的要求。必要的时候，粗糙一点也无妨，先保证能下水，能打仗！”
“是，是！老朽明白！”陈老匠师连声应道，转身又冲着工匠们吼起来，“快！都快一点！没吃饭吗？”
甄嬛在船厂巡视一圈，又去查看了防御工事。破损的炮台进行了加固，新铸的土炮虽然粗糙，但也黑洞洞地架了起来。施宣慰使忙得脚不沾地，组织民夫搬运滚木礌石，加固寨墙。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和疲惫，但眼神里却有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狠劲。旧港，不能再被毁一次了！
回到指挥所，尚青莲居然等在里面。她依旧是一身素衣，神色清冷，仿佛外界的紧张与她无关。
“有消息了？”甄嬛直接问道。
尚青莲将一个揉成一小团的桑皮纸放在桌上：“北边来的那支船队，主力是‘海阎王’王直的手下。”
“王直？”甄嬛眉头一皱。这是个纵横东海多年的大海盗头子，势力庞大，心狠手辣。
“不止他。”尚青莲语气平淡，“里面混了至少三股人马。王直的人最多，占了差不多一半。还有一股是盘踞在吕宋附近的林风残部，另一股……打着商队的旗号，但船坚炮利，领头的像个红毛鬼。”
甄嬛心下一沉。海盗联合，还可能有西洋人掺和，最坏的情况之一。
“他们怎么凑到一起的？”
“利益。”尚青莲言简意赅，“有人放出消息，说旧港虽然被毁，但阿依莎从恶魔角带回了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有……能让人掌控海洋的秘密。”
甄嬛眼中寒光一闪：“消息来源？”
“指向九爷。”尚青莲淡淡道，“他损失了‘黑潮’，又在恶魔角吃了亏，自然不会让我们好过。借刀杀人，是他惯用的伎俩。”
果然是他！甄嬛握紧了拳头。这个阴魂不散的九爷！
“还有，”尚青莲补充道，“荷兰人的一支分舰队，三天前离开了巴达维亚，方向不明。但据我在巨蜥岛时听到的零星消息，他们似乎对‘黑潮’的技术，尤其是那门怪炮，非常感兴趣。”
内忧外患，强敌环伺！甄嬛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谢谢你的情报。”甄嬛看向尚青莲，“你有什么建议？”
尚青莲似乎有些意外甄嬛会问她，沉默片刻，才道：“乌合之众，利合则聚，利尽则散。王直、林风、西洋人，他们彼此提防，绝非铁板一块。”
这话点醒了甄嬛。没错，一群强盗凑在一起，想着分赃，怎么可能同心同德？
“我明白了。”甄嬛心中那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娘娘！娘娘！北边有消息了！”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桑坤头领派人传回信鸽！”
甄嬛一把接过传令兵递过来的小竹管，倒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只有潦草的几行字：
“已接触。确为王、林、西洋混杂。西洋船疑为荷兰辅助舰‘海狼号’，载炮约二十门。王、林为先锋，貌合神离，因分赃不均已有龃龉。正按计划行事。”
甄嬛看完，将纸条在油灯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传令！所有战备等级提升至最高！巡逻快船后撤三十里，避免接触！施宣慰使，立刻召集所有队长以上将领，到指挥所议事！”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旧港这部战争机器开始全速运转起来。
很快，指挥所里挤满了人，个个神情肃穆。阿依莎也被侍女搀扶着，坚持来到了会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甄嬛站在海图前，环视众人，声音清晰而冷静：“诸位，敌人的情况已经基本摸清。是海盗王直、林风，以及可能存在的荷兰人，组成的联合船队，兵力数倍于我，来势汹汹。”
下面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敌我力量悬殊太大了！
“怕了？”甄嬛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很多人心里在打鼓。我们刚经历大败，元气大伤，城墙没修好，船也没几艘，怎么打？”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一仗，必须打！而且，我们要赢！”
“旧港是我们最后的立足之地！后面就是万丈深渊，无路可退！一旦城破，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是屠刀！是掠夺！是我们的妻女沦为奴隶！是这片我们好不容易重建的家园，再次化为焦土！”
她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激起了人们眼底的恐惧，更点燃了恐惧深处的愤怒和不甘。
“没错，敌人很强，是乌合之众，各怀鬼胎！”甄嬛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海图上那支船队的标记上，“他们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他们以为我们吓破了胆，只会缩在城里等死！”
“那我们该怎么办？”甄嬛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们要告诉他们，他们错了！旧港的人，骨头是硬的！血是热的！”
“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吗？那我们就帮他们撕开这道口子！”甄嬛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狠厉交织的光芒，“他们不是想要宝贝吗？那我就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她开始详细部署作战计划。这个计划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
一部分兵力，由施宣慰使率领，依托城防工事，正面固守，拖住敌人主力。
而真正的杀招，则是由阿依莎（在她强烈要求下）和陈老匠师负责，带领所有工匠和水手，利用对旧港周边复杂水文和暗礁的熟悉，以及那几条刚刚下水、甚至还没完全完工的快船，在夜间主动出击，像水鬼一样，骚扰、偷袭，专挑敌人弱小、落单的船只下手，打了就跑，绝不纠缠。
“我们的目标，不是击沉他们多少船，而是制造混乱，放大他们之间的矛盾！”甄嬛强调，“尤其是王直和林风之间，想办法让他们互相猜疑，甚至火并！”
“另外，”甄嬛看向桑坤派回来的信使，“告诉桑坤，他可以开始‘表演’了。想办法让王直或者林风的人，‘偶然’发现那艘荷兰辅助舰‘海狼号’上，藏着本该分给他们的‘财宝’。”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又忍不住热血沸腾。这计划兵行险着，但一旦成功，效果将是惊人的！
“都听明白了吗？”甄嬛厉声问道。
“明白！”众人齐声怒吼，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
阿依莎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虚弱，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姐姐，偷袭的任务，交给我！我对这片海，比谁都熟！”
陈老匠师也挺直了腰板：“娘娘放心，那几条新船，老朽就是用命填，也保证它们今晚能出海！”
夜幕，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旧港。海面上风平浪静，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旧港的灯火比往常稀少了许多，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而在远离旧港的外海，那支庞大的联合船队，正如同漂浮的城寨，灯火通明，人声隐约可闻。王直站在自己高大的座船船头，望着南方黑暗的海岸线，脸上带着贪婪和残忍的笑容。
“传令下去，明天一早，全力进攻！谁先攻进旧港，里面的财宝和女人，分他三成！”
与此同时，在林风那艘相对小一些的船上，气氛却有些微妙。
“大哥，王直那老小子肯定没安好心！说是联合，好处他肯定想拿大头！”一个头目愤愤不平。
林风阴沉着脸：“废话！但旧港这块肥肉，不吃可惜。吩咐弟兄们，明天都机灵点，别傻乎乎冲在前面当炮灰！”
而在那艘被称为“海狼号”的荷兰辅助舰上，船长范·德坎普正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旧港方向，用荷兰语对身边的大副说道：“这些愚蠢的海盗……不过正好让他们去消耗守军的力量。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并夺取任何与那艘‘鬼船’相关的技术或者人员。尤其是那个叫阿依莎的女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这三股势力各怀鬼胎，做着美梦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几艘如同幽灵般的小型快船，借着夜色的掩护和熟悉的水道，如同利刃，悄无声息地切入了他们船队之间的缝隙。
阿依莎披着黑色的斗篷，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最锐利的鹰隼。她亲自操控着舵轮，感受着脚下这艘新船还有些生涩的反应，低声道：“陈师傅，看你的了。”
陈老匠师趴在船头，紧张地调整着一架造型古怪的、类似弩炮的装置，上面搭着的不是巨箭，而是几个密封的陶罐。
“首领放心，这‘火鸦罐’，保证让他们喝一壶！”
夜，还很长。旧港的逆袭，就在这片看似平静的黑暗之下，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第14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