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刚走,我站在营门边没动。风还在吹,旗子响得厉害。亲兵去安排巡哨了,我一个人盯着枯林沟方向。天快黑透,远处山影连成一片。
这时一个身影从伙房那边过来,低着头,穿着杂役的灰布衣。他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忽然弯腰假装捡东西,顺势把一个小竹筒塞进我靴子里。我没看他脸,只听见脚步很快退开。等他走远,我才低头摸出竹筒,打开一看,里面卷着一张纸条。
字很潦草:“寅时三刻,北岭枯松坳,先锋将见敌首。”
我捏着纸条回帐。军师已经在等我,手里拿着羽扇,坐在案前没说话。我把纸条递过去,他看完后放在灯上烧了。
“这信没人署名。”他说。
“也不是军中格式。”我接话,“但时间地点太具体,不像乱写。”
军师摇头:“你前脚刚立功,后脚就有人送这种消息?太巧了。可能是想引你出营。”
我知道他在提醒什么。前几天刚揭发先锋官下毒、改地图的事,现在全军都知道我们不对付。这时候收到这种密报,不管真假,只要我动,就会被人说成是私下行事,越权追查。
可我不动,万一真是真的呢?
“他要是真敢见敌将,那就是通敌。”我说,“我不去查,就是失职。”
军师看着我:“那你打算怎么查?带大队人马去围?动静一大,人早跑了。派小队跟踪?路上被人埋伏怎么办?”
我想了一会儿:“只带四个亲卫,穿便装,不亮身份。先盯住他出营的路线。如果他真去北岭,我们就跟到底。”
军师点头:“行。但你要记住,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回来。别硬拼。”
我答应了。
回到帐外,天已经全黑。我换了身深色衣服,摘了铠甲,只留短刀和剑。四个亲卫也准备好了,都是副将挑的可靠人,不说废话,动作利落。
我们从西角门悄悄出营,绕到北坡后山。那里有条小路通向岭口,平时没人走,泥地上的脚印很新,像是最近有人来回过。
我们在林子里蹲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一队人从主营方向过来。打头的是两匹马拖着一辆黑篷车,车轮包了布,走得悄无声息。守营门的士兵没拦,直接放行。
“是先锋官的车。”一个亲卫低声说。
我盯着那辆车,慢慢往前移。车往北岭去了,走的不是大道,而是山腰一条窄道。我们贴着树根追上去,保持距离。
走到半路,车突然停了。帘子掀开一条缝,有人探头四下看。我没动,其他人也都趴下。过了会儿,车又走,但这次拐了个弯,上了另一条岔路。
我皱眉。“他换路线了。”
“可能察觉有人跟。”另一个亲卫说。
“也可能本来就没打算去枯松坳。”我咬牙,“继续跟。”
我们加快速度,但没走多久,前方山路突然传来火光。七八个黑衣人从林子里冲出来,手里拿着刀,直接拦在路中间。
他们不开口,也不喊话,见人就砍。
亲卫拔刀迎上去。我抽出剑,挡下一击。这些人动作整齐,不像山匪,倒像是训练过的兵。打了不到十息,他们突然收手,转身钻进树林,跑得极快。
我没让人追。
地上留下一具尸体,是个年轻男子,脸上蒙着黑巾。我掀开一看,不认识。身上没牌子,也没兵器印记。衣服是普通粗布,但鞋子是军用短靿靴。
“这不是民间的人。”我说。
亲卫检查他口袋,掏出一块碎布,上面沾着点墨迹,写着半行字:“……已入松……”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加快。
这字迹,和竹筒里的纸条不一样。
但内容却像是同一件事。
“有人也在盯这件事。”军师之前的话在我脑子里转,“或者,有人在故意让我们撞上这一拨人。”
我抬头看前面的山路。雾起来了,白茫茫一片,枯松坳就在前面两里地。再走一段就能到。
可我现在不敢确定了。
先锋官的车不见了。刚才那群黑衣人来历不明。密报是谁送的?为什么偏偏在我今晚值班的时候送来?为什么路线这么准,却又被人中途截断?
我蹲在地上,用手搓了搓泥土。这片地白天走过队伍,马蹄印很深,但新的脚印只有两组,一组是我们自己的,另一组……走向相反方向,像是从枯松坳往回走的。
也就是说,有人比我们先到,又走了。
我站起来,对亲卫说:“留两人在这里守着痕迹,另外两个跟我往前再走五十步。”
我们继续前进,一直到能看到枯松坳的开阔地才停下。那里空荡荡的,没有车,没有人,连火堆都没留下。
只有一根断掉的旗杆插在土里,上面挂着半片破布,被风吹得晃。
我走过去拿下那块布。翻过来一看,背面有用炭笔写的几个小字:“勿信竹筒。”
字迹歪斜,像是匆忙写的。
我猛地回头。
竹筒是那个杂役给我的。他长什么样?我记得他低着头,帽子压得很低,右手袖口有一道补丁。其他……想不起来。
但现在,这块布上的警告和那个竹筒,明显不是一拨人写的。
有人想让我去枯松坳。
也有人想让我知道——那封密报有问题。
我握紧那块布,脑子飞快转。如果密报是假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让我违令离营,好抓我把柄?还是想借我的手,把那群黑衣人引出来?
又或者……
根本就没有会面。这只是个局,一层套一层,谁先动手,谁就暴露。
我想起军师的话:“此或是诱你离营之计。”
但现在我已经出来了。退回去,等于承认自己轻信情报。继续往前,可能踏入真正的陷阱。
我站在原地,耳边只剩风声。
亲卫低声问:“将军,还往前吗?”
我没回答。
枯松坳就在眼前,雾太厚,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埋伏。那辆黑篷车消失了,可能是绕路走了别的出口,也可能根本就没来。
可那群黑衣人是真的。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更像是在拦截什么人。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先锋官真要去见敌将,为什么要坐车?为什么不骑马快进快出?为什么要走这么多弯路?
除非……
他根本不知道有人要跟踪他。
或者,他知道,但他也在演戏。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破布。炭笔写的字还没干透,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发暗。
写字的人,应该刚走不久。
我抬手,对亲卫做了个手势。
“调头。按原路返回,走慢点,留意路边树上有无划痕。”
我们开始往回走。
刚拐过第一个弯,前方林子里传来一声鸟叫。不是夜莺,也不是山雀,是某种尖锐的短鸣。
亲卫立刻停下。
我屏住呼吸。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
这是军中传信的暗号之一,意思是:“发现异常,等待指令。”
但我们这支小队,没人会用这个口令。
我缓缓抽出剑,指向声音来处。
树影晃动。
一个人影从灌木后走出来,穿着和之前一样的杂役衣服,手里提着一只空篮子。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篮子放在地上,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