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那句“扔了便是”之后,便不再提及木盒之事。他在府中待了两日,除了处理积压的公务,便是偶尔过问一下舒兰“静养”的情况,态度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那晚书房里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舒兰却不敢掉以轻心。她一边严格按照“静养”的指示,不再有大动作,一边暗中留意着胤禛的反应和府内的动向。那个木盒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她心里。她不确定胤禛是否相信了她没打开的说辞,也不确定他对她试图窥探他过去的行为,到底持何种态度。
这日午后,舒兰正倚在窗边翻看一本闲书,云珠进来悄声禀报:“格格,苏公公刚才让人传话,说爷晚膳后请您去书房一趟,有事相商。”
“相商?”舒兰放下书,心中微动。这个词用得颇有意思,不是吩咐,不是询问,而是“相商”。这意味着胤禛将她放在了某种近似于“合作者”的位置上?还是另有用意?
她压下思绪,仔细打扮了一番,既不过分隆重显得急切,也不随意失了尊重。晚膳后,她便准时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胤禛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什么。见到舒兰,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舒兰行礼后坐下,安静等待。胤禛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直接切入主题:“今日召你来,是有件事。皇阿玛有意在京郊增设一处官办育婴堂,收容弃婴,延医施药。此事由内务府牵头,但需一位宗室女眷出面主持具体事务,以显皇家仁德。”
舒兰心中一跳,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胤禛继续道:“德妃娘娘向皇阿玛举荐了你。”
舒兰立刻起身:“臣妾年轻识浅,恐负皇阿玛和娘娘厚望……” 这是标准的谦辞,也是试探。
胤禛抬手打断她:“娘娘既举荐你,自有道理。我听闻你近日打理府务,条理清晰,处置突发事件也颇有章法。育婴堂事务繁杂,涉及钱粮、人手、规矩,与管家有相通之处。你若能办好,于名声有益,于……也是助力。” 他话没说完,但舒兰明白,“于”后面省略的,或许是“我”,或许是“大局”。
这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独立项目机会!不仅能跳出四贝勒府这一亩三分地,接触更广阔的社会层面,还能积累声望,更重要的是,这是胤禛和德妃对她能力的认可和考验!办好了,她在胤禛心中的分量将截然不同。
舒兰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皇阿玛和娘娘信重,爷也认可,臣妾不敢推辞。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臣妾需得爷时时提点,若有不当之处,请爷千万指正。” 她既表达了决心,也摆正了位置,表明自己需要他的支持。
胤禛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微微颔首:“具体章程,内务府稍后会送来。初始银两、地契等物,会拨付到位。人手方面,你可从府中抽调一二得力之人协助,亦可自行招募一些稳妥的嬷嬷、仆役。账目需清晰,每月向内务府禀报一次。遇有难处,可寻苏培盛,或直接回我。”
这放权程度,相当大了。舒兰心中更有底了,看来这确实是胤禛乐见其成,甚至可能暗中推动的事情。
“臣妾遵命。”舒兰郑重应下。
正事谈完,气氛缓和了些。胤禛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文书,似是随口问道:“府里近日,可还安宁?” 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舒兰。
舒兰心领神会,知道他问的是木盒风波后,李侧福晋那边是否再有动作。她恭敬回道:“托爷的福,一切安好。宋妹妹身子已大安,各处也都谨守本分。” 她绝口不提任何可能的暗流,只报平安。
胤禛“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看起了文书。
舒兰知道该告退了。她起身行礼,走到门口时,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转身,轻声问了一句:“爷,那东小院的木盒……臣妾是否明日便让人处理了?”
她这是在最后一次试探,试探那件事在他心中是否真的已经翻篇。
胤禛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无奈?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库房杂物甚多,你既负责整理,自行处置便是,不必再问。”
自行处置!这意味着他不再关注那个盒子,也意味着他默许了她之前的行为,并为她之前可能的“越界”画上了一个句号。这是一种基于某种默契的宽容。
舒兰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同时涌起一丝奇异的暖流。她展颜一笑,这次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是,臣妾明白了。谢爷。
退出书房,夜风拂面,舒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振奋。木盒的危机解除了,更重要的是,她获得了一个梦寐以求的、能够大展拳脚的外部项目。
她回到正院,心情依旧激荡。今夜发生了太多事,信任的交付,未来的期许,还有那难以言喻的、横亘在两人之间却日益清晰的引力。她坐在窗边,望着胤禛书房的方向,那里依旧亮着灯,像一座沉默的灯塔。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沉稳而坚定,最终停在了她的房门外。舒兰的心微微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门被轻轻推开,胤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石青色常服,烛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向她。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纯粹的审视,也不是书房里公事公办的冷静,而是夹杂着一丝复杂的、她从未见过的温度。
舒兰站起身,没有惊慌,也没有羞涩,只是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步步为营的空降福晋,他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山王爷。他们像是共同完成了一场艰难的谈判后,终于决定放下戒备的盟友。
胤禛缓步走进,随手关上了房门,将一室的静谧与窗外朦胧的月光一同锁在屋内。
红烛摇曳,帐幔轻垂。
今夜,无关风月,却是一场比风月更郑重的盟约。
————————————
翌日清晨,舒兰在微熹的晨光中醒来,身侧已空,只余淡淡的冷檀香气。她拥被坐起,恍惚了一瞬,心中却是一片奇异的平静与踏实。
她知道,有些界限已经被打破,有些关系已然不同。她不仅赢得了“项目”,更赢得了一段真正开始的、名为“夫妻”的合作关系。
而弘晖生命的种子,也在这个郑重的夜晚,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