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映得窗上的冰花渐渐融化，淌下细细的水痕。
惠贵妃正对着铺开的宫宴陈设图蹙眉，图上标注的鎏金烛台、织锦桌围，样样都要动用内库，近来国库因平定叛乱吃紧，皇上虽没明说，宫里的用度却早该紧着些了。
“这组青玉摆件换不得，是太后赏的，摆了三年，虽不知今年太后娘娘是否会除夕宫宴，可若是换了反倒惹她老人家不快。”
敬贵妃用朱笔圈出图上的玉瓶：“倒是这桌布，用素绸绣暗纹便好，不必用云锦，省下来的料子还能做几面宫灯。”
惠贵妃点头，刚要说话，殿外传来太监小施的通报：“秦常在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这秦常在去年，一向沉默寡言，因着年纪小也一直没有侍寝，又独住在景阳宫，平日里连请安都很少说话，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让她进来。”
秦常在穿着件半旧的湖蓝色宫装，领口磨得有些发白，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进来时脚步放得极轻，屈膝行礼时，鬓边那支铜制的素簪子微微晃动。
“嫔妾给惠贵妃、敬贵妃请安。”她的声音细细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听闻两位娘娘在商议宫宴陈设，臣妾……臣妾有些浅见，斗胆想献给娘娘们。”
惠贵妃示意她起身：“哦？你有什么主意？”
秦常在解开蓝布包，里面是几张糙纸，上面用炭笔描着些图样，画得不算精致，却一目了然。
“臣妾想着，宫宴的烛台不必全用鎏金的，可用锡器镀一层金粉，远看与鎏金无异，却能省七成的银子。”
她指着其中一张图：“还有这桌围，用旧年的云锦边角料拼出团花图案，缝上银线滚边，既好看，又不浪费。”
敬贵妃拿起图纸，仔细看着：“这拼花的法子倒是新奇，只是会不会显得寒酸？”
“不会的。”秦常在忙解释，声音里带着点小骄傲：“臣妾在钟粹宫试过，用不同颜色的碎料拼出百子图，看着比整块料子更热闹些。年节本就图个喜庆，这般反倒添了些趣致。”
惠贵妃看着她冻得发红的指尖——
许是为了画这些图，在冷屋里待久了。
沈眉庄想起这秦常在的父亲就是个干实事的官员，皇帝也是看重她的踏实肯干，虽未曾侍寝，可也偶尔去景阳宫瞧瞧她…
“还有这宫灯。”秦常在又指着另一张图：“不必全用新纱，将去年的旧灯纱拆下来，染上新色，再缀些彩珠，看着与新的一般。臣妾已让人试过，褪色的纱染出来的颜色更温润些。”
敬贵妃越看越点头：“这些法子倒真能省不少银子，还不显得寒酸。你这心思倒是巧。”
秦常在红了脸，低下头：“嫔妾只是……只是从前在家里也喜欢鼓捣这些玩意儿，且又想着宫里用度紧，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些都是嫔妾自个儿想的，若有不妥，还请娘娘们恕罪。”
惠贵妃放下图纸，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缓和了些：“你有心了。这些法子很好，就按你说的办。”
她对一旁的宫女道：“取五十两银子，两匹素绸赠予秦常在。”
秦常在愣住了，慌忙摆手：“嫔妾不敢要赏！能为宫里尽份力，是嫔妾的本分。”
“给你就拿着。”敬贵妃笑着道：
“你为宫里省了钱，这点赏赐算什么？往后有什么好主意，尽管来提。”
秦常在这才谢恩接过，捧着银子和布料，脚步轻快了些，行礼告退时，眼角带着点难得的笑意。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下，敬贵妃笑道：“倒没想到这秦常在竟是个实在人，不像有些人，只知道争风吃醋，忘了宫里的本分。”
惠贵妃没接话，拿起那张拼花桌围的图纸，指尖划过上面歪歪扭扭的线条。
这宫里的女子，有的像祺贵人那样张牙舞爪，有的像莞嫔那样藏着锋芒，却也有秦常在这样的，在角落里默默琢磨着怎么把日子过下去，用一点微薄的心思，为这深宫添几分实在的暖。
“让人把秦常在的法子抄录下来，送到内务府。”惠贵妃对宫女道：
“再传句话，让她们按这图样备办，若有难处，再请秦常在去指点一二。”
炭火盆里的银丝炭发出细碎的声响，暖阁里的光柔和了许多。
敬贵妃拿起朱笔，在宫宴清单上又圈了几处：“这下好了，不仅省了银子，还添了些新意，皇上见了定高兴。”
惠贵妃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或许这年节，真能过得既体面，又暖心。
而那些像秦常在这样不起眼的女子，就像墙角的苔花，虽不惹眼，却也在努力地，为这深宫添一抹绿意。
敬贵妃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妹妹去年的腊八粥可是得了皇上不住口的夸赞，今儿已经是腊月初六，妹妹可是备着了？”
惠贵妃笑了笑：“自然，到时候姐姐也带温宜来沾沾节日氛围吧。”
敬贵妃微微点头：“若是温宜晨起能起得来，我自然要来凑个趣儿。”
沈眉庄内心oS：我怎么敢不弄，去年那么大的风波，好容易立起来的人设，今年要是不弄怎么能行…
二人正说着，小小一只被裹成团子的六阿哥弘旭手中拿着一只梅花便跑了进来，他身后是抱着大捧梅花的瑞香。
瑞香行礼后，便去将梅花插瓶，六阿哥弘旭将手伸出去，声音奶呼呼的：“额娘，确实亲自剪的梅花，好看，给额娘。”
沈眉庄抱起弘旭，又握住他的小手：“小手这样冷，若是冻着，额娘可要心疼了。”
弘旭的小圆脸笑的见牙不见眼：“额娘好看，最好看的花花也要给额娘。”
沈眉庄在弘旭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谢谢额娘的旭儿，额娘喜爱极了这梅花。”
敬贵妃笑道：“六阿哥如此孝心，我这可要羡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