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没说话，低头喝着汤，眼泪却掉进了碗里。
她想起刚入宫时，那时小主生病，她也是嫌宫里给的点心不够精致，嫌锦缎的被面不够软和，说内务府拜高踩低。
可如今一碗冻鱼炖的汤，竟成了珍馐。
雪稍停时，莞嫔带着她们到了外头，想看看还有没有旁的吃食，或是找那几个老太监讨些治咳嗽的草药。
可守着蓬莱岛的老太监却在几人身上滴溜滴溜的转，从前宫里还来人送东西，一周一次，只是到了如今一个月也只有那么一两次…
他们，便动了歪主意。
那老太监阴阳怪气地开口：“哟，这不是莞嫔娘娘嘛，如今落魄成这样还想着要东西呢。”
旁边另外几个太监也跟着哄笑起来。
莞嫔强忍着怒火，道：“公公，可否行行好，给些草药，我身边的人实在是咳嗽得厉害。”
老太监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莞嫔：“草药倒是有，就看娘娘拿什么来换咯。”
浣碧气得满脸通红，刚要开口，被莞嫔拦住。
莞嫔深吸一口气，“公公若有难处，那便罢了。”
说着便要带人离开。
老太监却不依不饶，他不敢拉莞嫔的衣裳，那是皇帝的女人，却是伸手去拉浣碧的衣袖：
“娘娘别急着走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水声或者冰菱声，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划船而来而来。
那男子下了船，怒目看向老太监：“大胆奴才，竟敢如此冒犯娘娘！”
老太监吓得立刻跪地求饶。
那人下船走到莞嫔面前，行了一礼：
“娘娘莫怕。”
莞嫔感激地看着那人，心里涌起一丝希望：“十七爷。”
十七爷微微颔首，“娘娘受苦了，方才见这几个奴才无礼，实在气愤。”
说罢，他转身对身后的小厮道：“去，把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带回去，好好惩戒。”
小厮领命而去。
十七爷又看向莞嫔，眼神里满是关切：“娘娘放心，小王既来了，便不会让您再受委屈。我这便回去派人送来一些炭火与吃食，再寻些草药来。”
莞嫔福身谢道：“多谢十七爷仗义相助，若不是十七爷，本宫今日不知要受这几个奴才多少羞辱。”
十七爷忙道：“娘娘不必多礼，这都是小王该做的。娘娘在这蓬莱岛受苦，小王实在不忍。”
浣碧在一旁看着十七爷，眼中满是倾慕。
她从未想过，在这般落魄之时，会有人这般相助。
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十七爷看着莞嫔单薄的身影，脱下自己的大氅，轻轻披在莞嫔身上：
“娘娘莫要着凉了。”
莞嫔微微脸红，轻声道：“有劳十七爷了。”
十七爷微笑着：“娘娘好好保重，我这就回去安排。”
说罢，他转身登上小船，还贴心的把小船上的暖炉和所剩不多的炭火留给了莞嫔等人。
随即，便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与此同时的紫禁城——
养心殿的烛火燃到半夜，皇帝批阅奏折的手忽然顿住。
案头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袅袅娜娜，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闷。沈眉庄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皇上，再过月余便是年下了，蓬莱岛天寒，莞嫔在那里……怕是不好过。”
他这才猛然想起，年初为了应付朝臣对“后宫干政”的揣测，为了让年家兄妹放松警惕，他故意冷落莞嫔，借着一点小事将她“罚”去蓬莱岛静思——
原想着宫变结束便把人接回来，可却被宫变之后接踵而至的朝事和后宫风波抛在了脑后。
“苏培盛。”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
“奴才在。”苏培盛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伺候皇上多年，怎会不知皇上此刻的心思？
只是这话，轮不到他来提。
“糊涂东西，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看着你莞嫔主子在蓬莱岛受苦，你也不知提醒朕给人接回来？”
苏培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知罪。”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可派人给她送吃食炭火与过冬衣物了？”
苏培盛已经汗流浃背：“皇上回銮前，奴才每五日都会派人送去生活用品，回宫后，奴才也让小夏子叮嘱下头人不可缺了蓬莱岛的用度。”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备船，去蓬莱岛。”皇帝放下朱笔，指尖在奏折上划过“莞嫔”二字：
“接莞嫔回来，赶在除夕前入宫。”
苏培盛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躬身应道：
“奴才这就去安排，选最快的龙舟，再让御膳房备些暖身的汤羹带上，蓬莱岛风寒，怕是冻坏了。”
皇帝“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他想起莞嫔离宫时的眼神，没有怨怼，只有一丝落寞，像被风吹散的烟。
那时他只当是做戏，只是想着做戏，可如今想来，那落寞里藏着多少委屈？
龙舟驶出港口时，天刚蒙蒙亮。
苏培盛的徒弟小夏子站在船头，看着越来越近的蓬莱岛，心里暗叹：
这后宫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揣着满心的盼头，在深宫里熬着？莞嫔娘娘在岛上孤零零待了近半年，容颜怕是不如宫中娘娘保养得好。
蓬莱岛的木屋外，莞嫔正和流珠扫着门前的积雪，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鬓边别着朵晒干的野菊，看见远处驶来的龙舟，手里的扫帚“哐当”掉在地上。
“小主……是宫里的船！”流珠指着龙舟，声音发颤。
莞嫔望着那面明黄的龙旗，愣了半晌，忽然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淌了下来。
崔槿汐赶紧递过帕子，低声道：“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小夏子踏上岛时，看见莞嫔带着流珠、浣碧跪在雪地里，棉衣上落满了雪花，像两株被冻僵的梅。
他忙上前扶起：“莞嫔娘娘，皇上惦记您，特命奴才来接您回宫，龙舟上备了暖炉和新做的棉衣，快上船吧。”
莞嫔被扶起来时，腿一软差点摔倒，她望着龙舟，轻声问：
“皇上……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