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早市正热闹着。
街两边的铺子早早卸了门板,支起各式各样的摊子。
包子铺的蒸笼摞得老高,白茫茫的热气直往上冒,混着肉馅的香味飘得满街都是。
掌柜的扯着嗓子吆喝:“新出笼的肉包子——三文钱一个!”
旁边炸果子的油锅滋滋作响,金黄的油条在锅里翻滚。
有个妇人牵着孩子站在摊前,孩子眼巴巴地盯着刚捞出来的糖糕,妇人一边掏钱一边念叨:“大清早就吃甜的,仔细牙疼。”
再往前是个菜摊,新鲜的青菜还带着露水。
几个妇人围在那儿,这个捏捏黄瓜,那个掂掂萝卜。
有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拎起一把韭菜:“这菜都蔫了,便宜些罢。”
卖菜的老汉连连摆手:“一大早刚摘的,你看这水灵劲儿...”
街当间儿,几个半大孩子追着一个布缝的球跑过,差点撞翻一个挑担的货郎。
货郎担子上挂满了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叮叮当当响成一串。
北忘挤在人群里,慢慢往前挪。
他先在一个馒头摊前停下。
摊主是个胖大娘,正麻利地往笼屉里摆生馒头。
北忘要了十个馒头,都用油纸包好,塞进随身的布兜里。
大娘看他脸色不好,多问了一句:“小哥要不要来碗热粥?刚熬好的。”
北忘摇摇头,付了钱,又往药摊去。
药摊摆在街角,地上铺着块蓝布,上面分门别类摆着各色药材。
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正拿着小秤给客人称枸杞。
北忘蹲下身,仔细看那些药材。
他先拿起一片黄芪对着光看,又凑近闻了闻党参的味道。
老头忙完手里的活,过来招呼:“小哥要些什么?这都是昨儿才从山里收来的,新鲜着呢。”
“要半斤当归,一斤红枣。”北忘的声音还有些虚,但说得很清楚,“再来些甘草。”
老头手脚利落地称药打包。
北忘又挑了几味调理气血的药材,一一问过价钱,这才付了铜钱。
把药包收好,北忘状似随意地问:“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事。这镇上可有打制铃铛的铺子?要手艺好的。”
老头一边找钱一边摇头:“铃铛?那可稀罕。杂货铺里倒是有卖小孩玩的响铃,叮叮当当的,不成样子。”
北忘谢过老头,起身继续往前走。
南灵始终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早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有个挑着两筐青菜的汉子从她身边挤过,筐沿差点蹭到她的衣袖,她却像片羽毛似的,轻轻一让就避开了。
几个妇人说说笑笑地从对面走来,眼看要撞上,她脚步微错,就从人缝中穿了过去。
她走在这样热闹的市集里,却像走在无人的旷野。
周遭的一切——包子的热气、油锅的滋滋声、妇人的讨价还价、孩童的嬉闹——对她而言,都不过是需要感知的环境。
她的目光偶尔掠过摊位上反光的铜盆,或是糖人摊上晶莹剔透的糖画,但从不停留。
那些色彩鲜艳的布匹、香气扑鼻的吃食,在她空茫的眸子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北忘在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前停下。
摊子上摆着锅碗瓢盆、针线剪刀,靠边的位置挂着几个小铃铛,是给孩童系在手腕上的玩意儿。
北忘拿起一个摇了摇,铃声清脆,但做工粗糙。
“掌柜的,您这儿可有正经的铜铃?要声音清亮,能刻花纹的。”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正埋头修理一个破了的竹篮。
闻言抬头看了看北忘:“客官要那个做什么?咱们这儿都是家常物件。真要好的,得去银匠铺问问,不过价钱可不便宜。”
北忘放下铃铛,道了谢。
他又问了几处,得到的回答都差不多。
有个卖竹器的老汉指点他:“城南有家银匠铺,老师傅手艺好,什么金银铜铁都能打制。只是...”
老汉顿了顿,“那老师傅脾气怪,接不接活儿全看心情。”
日头渐渐升高,街上越发拥挤。
北忘觉得有些气短,便在路边一个茶摊坐下,要了两碗茶。
茶摊摆在棵老槐树下,摆着几张矮桌条凳。
跑堂的是个半大小子,提着个大茶壶来回添水。
北忘把买的东西放在桌上,先喝了口茶。
茶水粗涩,但能解渴。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南灵,她也端起茶碗,小口喝着,动作还是那样不紧不慢。
“问了这半天,都说没有专门的铃铛铺。”北忘抹了把额上的汗,“看来得去银匠铺碰碰运气。”
南灵的目光扫过街上往来的人群,轻轻点头。
歇了片刻,北忘起身结账。
茶摊老板找钱时,北忘又顺口问起铃铛的事。
“银匠铺的王师傅啊?”老板一边擦桌子一边说,“他前些年倒是打过几个铜铃,说是给城外寺庙用的。不过这两年眼睛不大好了,很少接精细活儿。”
北忘谢过老板,提着买好的东西往城南去。
南灵依旧默默跟在后面。
有个卖糖人的小贩举着刚做好的糖凤凰从她面前经过,那糖凤凰翅膀薄如蝉翼,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的目光在那糖凤凰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仿佛那绚丽的色彩和精巧的造型,与路边的石子并无分别。
城南比城西清静些,铺子也少。
他们找了半天,才在一个窄巷里找到那家银匠铺。
铺面很小,门楣上挂着的招牌已经褪色,勉强能认出“王记银铺”四个字。
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北忘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一股金属和炭火的味道。
铺子里堆满了各种工具和半成品,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坐在工作台前,就着窗光打磨一个银镯子。
“王师傅?”北忘轻声唤道。
老师傅抬起头,眯着眼打量来人。
他的眼睛确实不太好,看人时要凑得很近。
“打什么东西?”王师傅声音沙哑,手里的活计没停。
北忘从怀里掏出守心铃的碎片:“想请您照这个样子,打一对新铃铛。”
王师傅放下工具,接过碎片,凑到窗前仔细看。
他用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碎片上的云纹,又轻轻敲了敲,侧耳听那残存的声响。
“这铃...”王师傅沉吟道,“不寻常啊。”
“是家师留下的旧物。”北忘解释道,“不小心损毁了,想重新打制一对。”
王师傅把碎片还给他,摇摇头:“这上面的云纹,要原样刻出来,得费不少工夫。我如今年纪大了,眼睛不济事,刻不了这么精细的花纹。”
北忘心里一沉,但还是试着争取:“工钱上好商量...”
“不是钱的事。”王师傅摆摆手,又坐回工作台前,“手艺不比从前了,不能糟蹋了好料子。你们去别处问问罢。”
从银匠铺出来,日头已经升到头顶。
北忘站在巷口,望着街上往来的人流,轻轻叹了口气。
南灵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远处屋檐下挂着的风铃上。
那风铃随风轻响,声音清脆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