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南山下,衣冠冢隐于青松翠柏之间,碑石下摆了一束刚折的野菊。萧霖川静立冢前,指尖抚过冰凉的碑面,目光悠远。
山风掠过林梢,带着草木的清冽,吹散相思人口中的呢喃,也吹散了眉宇间最后一丝怅然。
转身拾级而上,山路蜿蜒,青苔覆石。
一路抵达山顶的观音寺时,日已西斜,檀香扑面而来。佛堂内烛火摇曳,住持身披袈裟,端坐在蒲团之上,目光深邃如潭。
似是等他已久。
萧霖川双手合十,坦言出家之愿。
主持闻言,缓缓颔首,指尖拨动念珠:“施主此番前来,似是看破红尘,实则心有执念。心藏牵挂,终难了却尘缘,既如此,何谈出家?”
仔细看了一眼昔日的九五之尊,他浑身的威仪褪去,却难掩骨子里的贵气天成。
他顿了顿,不由得低声念了句佛号,而后才道:“不如代发修行,在寺中劳作静心,待何时放下执念,何时再谈皈依”
萧霖川默然应允,此后,他便留在寺中,褪去锦袍,换上粗布僧衣。每日晨曦微露便起身,执扫帚清扫寺院小径。竹帚划过青石板,扬起细碎尘埃,又被山风卷走。
午后挑起水桶,往返于山泉与僧寮之间,木桶碰撞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寺中有一位烧火僧,与他一般也是代发修行,偶有空闲,二人也会相谈两句。
这烧火僧原是寻常百姓,家中遭难,重伤之后被云游的僧人救下。彼时他半张脸都被长剑所伤,伤口溃烂发炎,险些活不下来。
也是与佛有缘,住持不忍心瞧他受此折磨,便将他收入寺中,让他做了这烧火僧。
自入了观音寺,日复一日过着简单的生活。
萧霖川终于得以安睡,偶有机会,也能在梦中窥探一缕幽魂。
寺中多野猫,或慵懒卧在墙头,或在廊下追逐嬉戏。
只有一只三色狸花格外黏他,他洒扫院落,它便跟在膝下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发出轻柔的叫声。
他抬水归来,它便蹲在寺前的石阶上等候,见他走近,就一跃而下,绕着他的鞋面撕咬几下。
而后又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路跟着他到僧寮门口。
暮色四合时,他会坐在寺中的银杏树下念经,狸花蜷在他膝头打着呼噜。他会忍不住抚上它的皮毛,望远山如黛,听钟声悠扬。
佛号声声入耳,劳作磨平心浮气躁,却始终抹不去心底那抹身影。正如主持所言,尘缘未了,纵是留在山中修行,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等待与牵挂。
观音寺的香火终年鼎盛,香客络绎不绝,缭绕的烟霭与千年银杏的金黄交织,晕出几分禅意悠远。
那棵古银杏树树干粗壮,枝桠如苍龙探爪,覆着满树金叶。秋风掠过,叶片簌簌飘落,铺成一地碎金。
萧霖川一遍遍清扫落叶,扫帚划过,卷起层层金浪。
他的动作迟缓而专注,将落叶一点点拢成堆。周遭香客往来不绝,脚步声低语声与佛堂传来的钟鸣声交织不绝。
一对母女牵手缓步走过,那小女娃被满地的金黄吸引,脆生生的喊了句:“娘亲你看”
说着便挣脱开来,朝着最厚的那堆落叶跑去。
她跑的急,没注意到一个僧人正倒退着清扫落叶,眨眼间便轻撞上去。
萧霖川的动作很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避免她摔倒。
小女孩慌忙双手合十躬身,仰着红扑扑的脸蛋,软糯的道:“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啊”傅琳躬身道歉,脸颊泛起微红,语气有些慌乱。她刚才站在银杏树下,金黄的叶片纷飞,她忽的想起和皇上在湖边执手散步的场景。
下意识退开几步,却没留意身后走过一个僧人。
差点把人家手上正在玩的手机都撞掉了。
正是阿弥陀佛,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为回忆买几千块的单了。
那僧人摆手:“没事没事”
傅琳再不敢走神,走到小尤身边将刚才的事说了,还补了一句:“我这次可是陪你来拍宣传片的,若是出了事故,你可要报销”
小尤此时看着满树金黄,此番美景在前,哪里还听得进傅琳说了什么。她扛着相机兴冲冲地跑在前头,嘴里不住的念叨:“就这阵风刮的好,太绝了”
傅琳瞧她越拍越亢奋,也不想打扰她,便嘀咕一句:“你先拍着,我去佛堂拜拜就来”
佛堂内开着烛灯,悠扬的佛教歌曲在堂内回荡。傅琳买了三炷香,在佛像前缓缓跪下,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身影。
他曾连日奔波只为在江南见她一面,曾在朝堂上为她力排众议,曾在病中无数个日夜里查看她的被褥是否掖好。
如今隔着时空,她不知他身在何处,是否安好,只能将所有牵挂与惦念,都融进这虔诚的祈愿里。
“愿他岁岁平安,万事顺遂,若有来生,愿他得偿所愿,再无牵挂”
她在心中默念,眼底却忍不住泛起温热。
往事如无声地电影一般在眼前闪过,那些甜腻与遗憾,相守与别离,都化作此刻眼底的湿意。
拜罢起身,将香插入香炉,望着佛像慈悲的面容,心头的怅然渐渐平复。转身回到院中,在檐下站定,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欣赏眼前的美景。
小跑几步,凑到小尤身旁,探出脑袋看她拍了什么。
小尤正在放大观看自己刚才拍的照片:千年银杏树下,僧人身着灰布僧衣,身影在漫天金黄中显得愈发清瘦。他手腕轻旋,扫帚贴着青石板缓缓扫过。
金黄色的银杏叶簌簌飘落,有的在他肩头滑落,有的落在扫帚扫过地地方。他不急不躁,一遍遍将散落在地的碎金归拢。
阳光透过枝桠筛下,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他垂眸望着满地落叶,扫帚起落间,似在拂去尘世喧嚣。
“牛啊”傅琳忍不住比了比大拇指,“拍的真好看”
其实这僧人都没露脸,但让小尤这么一拍,却觉得应该是个淡泊名利,心境平稳的世外高僧。
小尤眯着眼笑:“你往那边走,我给你拍两张发圈”
傅琳也不跟她客气,毕竟给她当模特已经不少次了,她捡起几片银杏叶,脚步轻缓。望着光影里纷飞的落叶,眼底盛着细碎的暖光,唇边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清浅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