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琳回了府衙便又昏了过去。
到底是病来如山倒,当夜就高烧不醒,连水都喝不进口中。
沈瑞明和林拓急得团团转,就连陈知府都不敢回去歇息,几个人在傅琳的屋子里守到了天亮,待她高烧退下之后才放下心来。
景平和小林子一个熬药一个用冷水给她敷头,这么一夜过去,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瞧见福公公的面色恢复如常,摸着也不烫了,到底是喜悦胜过疲劳。
傅琳这一场病持续了五日才好。
这五日里她只要睡着,就会陷入梦境。
算是彻彻底底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走马看花,柳絮的记忆盒子被完完全全的打开,从她记事起所有的一切,她都了然于心了。
如今,她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拥有柳絮记忆的人,还是个与柳絮共同活着的人。
过去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想到寒王的事都能冷静的分析思考。但如今只要想到寒王会被皇上剥夺封地,带去守皇陵,就忍不住心悸。
当初王府修建完毕之后,王太后就选好了王陵的地址,陵墓修建完毕,王太后还带她一起去见过。
那时候她不明白,人明明还很年轻,为什么要把陵墓早早修建好。王太后摸着她的脑袋解释:人不是到老才会死,人是随时都会死的。
与其仓惶被安排亡故后的住所,不如按照我自己的心意,为自己挑选一处喜欢的。
柳絮那时候太小了,她只听懂一件事:这是王太后按照自己的喜好建的居所,她喜欢这里。
如果寒王的封地被剥夺,那么她就再也没办法住进这个居所了。一想到王太后要离开南海郡,与寒王一同守皇陵,她的心就揪成一团。
可傅琳知道,柳絮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王太后并不喜欢南海郡,她爱这里是因为这里是寒王的封地。她真正爱着的,是京都,是她的故土。
可无论她怎么清醒的看待这件事,永远都会被这副身体本能的情绪干扰。因此她虽然早早的退了烧,却还是病了好一阵子。
这日,傅琳在床榻上睁开眼,窗外已天光大亮。
她感觉自己今天的精神状态比往日要好的多,便让景平去取她的太监服,她这次生病耽搁太久了,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
如今有了柳絮的记忆,她更是要阻止寒王。
只有在一切发生之前制止住沿海军,才能让这场荒谬的闹剧赶紧结束。她知道寒王的恨从何处来,她理解寒王每一年进京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让皇帝和寒王之间的误会加深。
她面前仿佛摆着一张棋盘,她是带着皇命的马,踏过楚河汉界去往对岸制衡帅棋。所有棋子都被拘束在条框之中,只有车可上可下可左可右,威胁着她的性命。
所以她必须在这颗棋子从横线上踏出之前,将它吃掉。
好在寒王不是一国之君,他手上的筹码不多,只要沿海军不再听令于他,自己便能掌握所有的主动权。
她从未如此清醒过,更未如此深刻的知道,今日去军营不仅仅会命悬一线,若是失败了,很有可能会让寒王踏出皇上不能容忍的一步。
无论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王太后,都必须要制止这件事的发生。
傅琳扶着桌案站定,景平给她套上绯色的太监服。
“公公这一病到底是伤了元气,衣服都松垮了”景平瞧着空荡荡的衣裳,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福公公这身太监服,是量身定制的,往日在宫中时穿着正正好,瞧着很是气派。自从开始南下,这衣裳就许久没有拿出来穿过,上一次穿去军营就松了一些,没想到这一病后,竟然空出这么一大截来。
傅琳掐了掐腰,感受到自己的瘦弱,她心想:可不能白白失去这么多肉肉,这都是她辛辛苦苦吃出来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坐在桌前,她提笔就写: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奴才虽然为南海郡之事奔波劳碌,瘦的衣服都宽大了些许,但绝不后悔为圣上付出血汗。只盼景曜的大地上,处处都绽放着丰收的喜悦,百姓不必再担心会流离失所。
皇上不必为奴才感到忧心,更不必为了奴才的付出而赏赐些什么,奴才只希望未来能替皇上做更多的事才好。
写完,吹吹干,递给景平:“交给陈大人,让他往京都递折子的时候夹带上我的信”
陈大人本来瞧完第一句还觉得福公公文采斐然。
等剩下的都看完后,只剩下满心的: 谄媚!太谄媚了!谁教他这么写邀功折子的!
心里想的是谄媚,手却很老实的誊抄了一份。
“本官这是为了留下证据…”
他刚誊抄完,就见到门外来了一个福公公的侍卫,赶忙将原件和复印件收好。
“陈大人,咱们公公要去军营一趟,问您要不要同去?”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陈知府没想到福公公还会特地通知他。以前都是他派人盯着福公公,主动跟去的。
“去去去,本官换身衣服马上就去”
军营辕门外,守门的卫兵瞧见带着病容的福公公,虽神色迟疑,却到底不敢阻拦。经由上次一闹,左副将特地叮嘱过,不要与这位京都来的公公起冲突。
傅琳进了军营,直奔上次去的营帐,刚到帐外,便瞧见正焦急踱步的左副将。
周副将见她前来,神色一凝,脚步生生顿在原地:“福公公…听闻福公公前些日子急火攻心吐了血,大病初愈…怎么不在府中静养一段时间,怎生来了军营,咱们指挥使还没回来呢”
“打开军械库”傅琳开门见山,不与他寒暄。从腰上取下龙纹玉佩放在周副将眼前:“咱家奉旨查办沿海军务,需得清点军械,核验军备,还请左副将速速照办!”
周副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镇定起来:“福公公说笑了,军械库需指挥使与卑职的合符方能开启,如今指挥使出海巡游,无合符擅自开库,乃是军法大忌,末将不敢从命!”
原来军械库不是非得合符才能开启,还有备用钥匙。
“不敢从命?”傅琳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逼近周副将,病后的苍白显得她的眼神更加的凌厉肃杀,“本官倒是听闻,日前我出入军营那日,你们便以晾晒军械为由,开过一次库门--彼时同样无指挥使合符,怎么不见你说甚不敢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