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俱乐部密室内的空气，随着绮梦的讲述而变得愈发凝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绮梦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但她所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铅石，砸在众人的心头。
“那天，是法国总领事在百乐门包场举办私人酒会，我是被请去献唱的。中途我提前去后台休息室补妆，无意中听到了隔壁房间里，川岛芳子和法国总领事皮杜尔的对话。”绮梦双手紧紧握着温热的茶杯，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些力量。
她顿了顿，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脸上浮现出恐惧与厌恶交织的神情：“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我听得很清楚。川岛芳子说，这次的慈善赌王大赛，表面上是为华北水灾募捐，但实际上，日本商会已经暗中联系了所有在沪的日本侨民和亲日商人，他们会在赌局上故意输钱，将资金汇集到最终的奖金池里。同时，她还用一些商业利益，说服了部分欧美商人也参与其中，共同做大这个资金池。”
“这简直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金融诈骗！”宋文清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愤怒的寒光，“他们利用了所有人的善心，把慈善活动变成了一个洗钱和资金转移的工具！”
“不止如此。”绮梦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我听到川岛芳子说，这次他们请来的法国赌神皮埃尔·卡松，拥有绝对的实力，可以确保在决赛中赢下最终的胜利。到时候，他们会拿出奖金总额的一小部分，比如百分之五或者百分之十，交给法国人作为酬劳，并高调地捐赠给慈善机构，堵住悠悠众口。而剩下超过九成的巨额资金，将会通过日本商会的秘密渠道，立刻转运出海，送往东北，变成关东军的军费。”
“用我们中国人的钱，来买枪炮，再反过来打我们自己人……”阿杰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眼神冷得像冰。
周星祖更是气得满脸通红，一拳砸在桌子上：“王八蛋！这帮畜生！”
林小乐的表情虽然没有他们那么激动，但眼神却深邃得可怕。他追问道：“绮梦小姐，关于那个法国赌神皮埃尔，他们还说了什么？比如他的弱点，或者他的赌术风格？”
这是林小乐最关心的问题。电影里，皮埃尔是个滑稽的丑角，但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任何轻敌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绮梦努力回忆着：“我听到川岛芳子很得意地说，皮埃尔是‘数学与心理学的奴隶’，他从不相信运气，只相信概率。他的赌术，建立在庞大的数据计算和精准的微表情分析之上。据说，他能通过对手下注时零点几秒的犹豫，或者瞳孔的微小变化，来判断对方底牌的强弱。川岛芳子还嘲笑说，上海滩那些所谓的赌术高手，在他面前，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毫无秘密可言。”
“数学与心理学？”林小乐听到这里，不但没有紧张，反而嘴角微微翘起，“有意思，这不就是现代德州扑克高手的基础技能吗？听起来很高端，但说白了，就是个精于计算和观察的人肉电脑。”
他心中暗自吐槽：“大哥，玩心理学和微表情，你玩得过我这个在无数次项目汇报会上，跟老板、跟甲方斗智斗勇练出来的‘职场影帝’吗？至于数学……嘿，我当年高考数学也考了一百三呢！”
“那川岛芳子呢？”阿杰问道，“她的幻术，到底是什么？”
“这个他们没细说。”绮梦摇了摇头，“我只听到皮埃尔问川岛芳子，她的‘东洋秘术’准备得怎么样了。川岛芳子回答说，万无一失，那是她家族传承的绝学，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意外因素’。”
“意外因素……”林小乐的目光落在了周星祖身上，“星哥，毫无疑问，说的就是你了。”
周星祖的特异功能，搓牌、变牌、透视，这完全超出了数学和心理学的范畴，属于唯心主义的“玄学攻击”，正是皮埃尔这种科学赌徒最头疼的类型。所以，川岛芳子准备的幻术，就是用来专门克制周星祖的。
“老板，你放心！”周星祖拍着胸脯，虽然脸色还有点白，但气势不减，“经过你那个‘魔音贯耳’的特训，我现在定力大增！别说她对我抛媚眼，就算她在我面前跳脱衣舞，我都能把她看成一具红粉骷髅！”
“……”林小乐嘴角抽了抽，“星哥，觉悟很高，但比喻……能不能换一个？”
得到了最关键的情报，密室里的气氛反而没有那么压抑了。敌人的阴谋已经暴露在阳光下，剩下的，就是如何粉碎它。
宋文清首先提出了现实的问题：“老板，既然丁力先生身边有日本人的眼线，我们还要不要继续跟他合作？我们现在获得的情报，要不要告诉他？”
“告诉，当然要告诉。但不是现在。”林小乐胸有成竹地说道，“丁力是一只老狐狸，他虽然爱国，但本质上还是个利益至上的枭雄。我们现在把所有底牌都告诉他，他固然会更倚重我们，但也可能会因为忌惮日本人而产生别的想法，甚至在我们和日本人斗得两败俱伤时，坐收渔翁之利。”
“那我们该怎么办？”
“很简单。”林小乐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脸上露出了那种标志性的、混合着狡黠与自信的笑容，“我们要制定一个‘反向作战计划’。”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丁力那边，我们什么都不说。就装作我们对绮梦小姐的情报一无所知，只是单纯地把她救了回来。我们要让他继续以为，我们只是两个有勇无谋的猛男，还需要他这个‘地头蛇’来提供情报和支持。这样，他才会毫无保留地把我们需要的一切资源——枪械、人手、金钱，都提供给我们。”
“这是……扮猪吃老虎？”周星祖眼睛一亮。
“说得好！”林小乐打了个响指，“第二，既然川岛芳子喜欢玩监视，那我们就演一场大戏给她看！”
他看向周星祖，笑容变得不怀好意：“星哥，从明天开始，你的任务变了。不用再进行抗干扰训练了。你的新任务是——沉迷女色，荒废赌技！”
“啊？”周星祖愣住了，“老板，你没发烧吧？让我沉迷女色？”
“没错！”林小乐的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明天开始，我会让文清安排上海滩最漂亮、最会玩的舞女，天天来俱乐部陪你！你要做的，就是天天跟她们喝酒、跳舞、打情骂俏！把一个暴发户赌徒那种纸醉金迷、得意忘形的样子，给我演得淋漓尽致！”
他转头对宋文清说：“文清，动静搞得越大越好！要让全上海滩都知道，我们东风俱乐部的周星祖先生，在赢得赌王大赛前，先被上海滩的温柔乡给彻底攻陷了！”
宋文清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林小乐的意图，推了推眼镜，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明白了，老板。这是要麻痹敌人，让他们以为我们的主将已经废了，从而降低对我们的警惕心。”
“正是此意！”林小乐又看向阿杰，“阿杰，你的任务，是继续扮演一个冷酷的保镖。但是，你要故意暴露几个‘安保漏洞’。比如，每天固定时间去同一个地方抽烟，或者在巡逻路线上，制造几个明显的监控死角。给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一种‘我们安保不过如此，有机可乘’的错觉。”
阿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他完全信任林小乐的判断。
“至于我……”林小乐笑了笑，“我呢，就扮演一个焦头烂额、束手无策的倒霉老板。一边要为星哥的堕落而痛心疾首，一边要为即将到来的赌王大赛而忧心忡忡。我甚至会去找丁力‘求助’，问他有没有办法让星哥回心转意。总之，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
“老板，你这招太损了！”周星祖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我喜欢！沉迷女色这个任务，我保证超额完成！”
绮梦在一旁看着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定下了一整套“表演方案”，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她原以为，面对如此凶险的阴谋，他们应该会是愁云惨淡，没想到，他们竟然像是在策划一场盛大的恶作剧。
尤其是林小乐，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任何天大的危机，到了他手里，都变成了他剧本中的一个道具。
“老板，我还有一个问题。”宋文清冷静地指出，“我们演戏给川岛芳子看，那赌王大赛怎么办？星哥如果真的荒于训练，到时候状态会不会受影响？”
“问得好。”林小乐神秘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真正的训练，在这里进行。从明天开始，每天晚上俱乐部歇业后，我们关起门来，进行‘沙盘推演’。我会模拟皮埃尔的心理和算法，跟星哥进行‘纯脑力’对赌。我们不碰牌，只通过对话和逻辑来推演牌局。我要让星哥学会的，不是怎么用特异功能赢牌，而是怎么在不动用特异功能的情况下，看穿一个‘科学家’的底牌。”
“至于川岛芳子的幻术……”林小乐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他的宝贝mp3，“放心，秘密武器，我每天还是会让他‘享受’半小时的。”
周星祖听到这话，刚兴奋起来的脸，瞬间又垮了下去。
第二天，一则重磅八卦，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上海滩的上流社会。
“听说了吗？那个东风俱乐部的赌圣周星祖，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何止是不对劲！我昨天亲眼看见，他白天就包下了仙乐斯舞厅，左拥右抱，跟好几个当红舞女喝交杯酒呢！”
“我也听说了，他现在每天不到半夜不起床，起来就去花天酒地，赌桌都好几天没碰过了。东风俱乐部那个年轻的林老板，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哎，看来是少年得志，被上海滩的繁华迷了眼。这下好了，下周的赌王大赛，我看悬了。真是可惜了那一手特异功能啊。”
流言蜚语，在茶馆、酒楼、舞厅、私人沙龙里肆意流淌。这些消息，自然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川岛芳子的耳朵里。
日租界，一间雅致的日式庭院内。
川岛芳子穿着一身华美的和服，跪坐在榻榻米上，姿态优雅地摆弄着面前的茶具。她的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位号称“法国赌神”的皮埃尔·卡松。
“皮埃尔先生，看来，我们的主要对手，已经自我毁灭了。”川岛芳子将一杯沏好的清茶推到皮埃尔面前，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皮埃尔扶了扶自己的小胡子，语气中带着法国人特有的傲慢：“我早就说过，芳子小姐。那种所谓的‘特异功能’，不过是东方人故弄玄虚的把戏。一个人的意志力是有限的，一旦沉溺于酒精和女色，他的精神力量就会迅速衰退。就算他真的能看透牌，一个精神涣散的人，也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这场赌局，在我接受邀请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计划非常顺利。”川岛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丁力那边也被我们的眼线传回的消息所迷惑，他最近频繁接触那个林小乐，似乎是在帮他想办法，但实际上，他已经开始暗中联系其他的赌术高手，准备做两手准备了。这说明，连丁力自己，都对周星祖失去了信心。”
“一切都按照我们的剧本在走。”她端起茶杯，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寒光，“现在，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待在赌王大赛的牌桌上，给那个愚蠢的民族，送上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在他们眼中那个正在“自我毁灭”的东风俱乐部里，一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每当夜深人静，东风俱乐部的大门紧锁之后，密室的灯光便会亮起。
“星哥，假设你现在是小盲位，手牌是黑桃7和黑桃8。我作为大盲位，加注到三倍。你跟不跟？”林小乐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周星祖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仿佛在脑海中构建着一个虚拟的牌桌：“不跟。我的牌力太弱，位置也不好。在没有看到翻牌圈的情况下，用这种投机牌去跟一个大盲位的强力加注，长期来看是负收益。皮埃尔是个数据流选手，他不会理解我用投机牌搏奇迹的‘东方智慧’，只会把我标记为一个‘愚蠢的松手’。”
“很好！思路正确！”林小乐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如果翻牌圈是黑桃A、方块9、梅花2呢？”
“那我更要弃牌了。”周星祖毫不犹豫地回答，“牌面有一张A，你作为翻前加注者，有极大的概率持有A。我手上什么都没有，连个听顺的机会都没有，这个时候再跟注，就是纯粹送钱了。”
看着对答如流的周星祖，一旁的宋文清和阿杰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短短几天，在林小乐这种“情景模拟”、“角色扮演”的训练下，周星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依赖特异功能的赌徒了。他开始理解概率，理解位置，理解牌桌上的逻辑博弈。
林小乐正在做的，是把一个“玄学玩家”，改造成一个拥有现代扑克理论的“科学玩家”。
当“科学”与“玄学”相结合时，将会爆发出何等恐怖的力量！
林小乐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川岛芳子，皮埃尔，你们的剧本写得很好。
但是，不好意思。
现在，轮到我这个导演，来给你们改改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