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听着高顺的话,眼中锐光更盛,他霍然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粗略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云中郡的位置上,声音沉浑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持开口说道:
“伯平,你只管放开手脚,在云中郡大干一场!
募兵、练兵、修路、垦荒…凡你认为对稳固云中、增强实力有益之事,皆可放手施为!
无需畏首畏尾,一切有为兄在背后为你保驾护航!”
吕布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高顺说道:“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你的能耐,大哥我最是清楚。
治理地方、整训军伍,你高伯平乃我并州军中之翘楚!”他话锋一转,安排得极其具体说道:“待我回到五原郡后,便会立刻让成廉过来助你。
他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统领骑兵、协防巡弋之事,可交由他负责,你便能更专注于全局。”
他顿了顿,思忖片刻,继续道:“还有,崔质先生精于筹算、善于农桑水利,我回到五原郡后,就请他尽快来云中郡一趟。
这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安排农事等具体繁杂事宜,非我等武夫所长,正需他这样的能吏来帮你统筹规划,务必使云中郡仓廪充实!”
高顺听着吕布这一连串细致而周到的安排,心中暖流涌动,更是底气大增。
他再次抱拳,深深一礼,声音铿锵有力说道:“顺,谨遵大哥之命!全凭大哥安排!必竭尽全力,经营好云中郡,不负大哥厚望!”
吕布见诸事已安排妥当,脸上也露出一丝倦色,连日奔波的疲劳似乎此刻才汹涌袭来。
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正事说完。我也确实乏了。”
吕布揉了揉眉心,对高顺说道:“伯平,你也去忙吧,无需在此陪着我。我稍后便歇了。”
高顺知道吕布需要休息,不再多言,恭敬说道:“是。大哥早些歇息,顺这便去安排犒军事宜并处理今日军务。”
说完,他对着吕布微微一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帐外,身影很快融入军营的夜色之中。
帐内,吕布独自一人,看着跳动的炭火,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帐中炭火渐弱,吕布独自坐了片刻,虽觉疲惫,却还是放心不下那帮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刚刚安顿下来的飞骑。
他起身,重新披上外袍,大步走出了军帐。
明月高悬夜色已深,军营中除了巡哨的火把和脚步声,大部分区域都已安静下来。
他先是拐到了陷阵营的伙房区,那里依旧灯火通明,几个伙夫正忙着将最后几大桶肉汤从火上抬下来。
“飞骑的吃食,可都备齐了?”吕布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正擦着汗的伙夫头子回头见是吕布,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道:“将军!八百人的份儿,马上就好,这就给您的人送过去!”
“不必送去。”吕布摆了摆手,对身后跟着的亲卫说道:“你去集合所有飞骑,到校武场等候分发吃食。
你也一样,吃完便好好歇着,明日之后还要赶路。”
“是!”亲卫领命,快步离去。
吕布又转向伙夫说道:“给我备一份。羊排肉,一碗粟米饭,一碗肉汤,再…加点奶酪。”
吕布边说着伙夫这边一边准备着。
伙夫手脚麻利,很快便将吕布要的东西备齐,放在一个木托盘里。
吕布竟亲自端起托盘,没让任何人跟随,径直朝着飞骑驻扎的营区走去。
他绕过几顶军帐,最终停在那顶最小的、位于角落的帐篷外。
帐内没有灯火,静悄悄的。他沉默了片刻,才对着帐帘沉声道:“在干嘛?出来拿你的吃食。”
帐内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接着是阿云带着些慌乱和睡意的回应说道:“啊?…是将军?马上就出来!”
帐帘很快被掀开,阿云披着外衣,头发有些散乱地探出身来,显然刚才刚刚睡醒。
她看到吕布亲自端着托盘站在外面,更是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吕布将托盘往前一递,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顺手为之说道:“给。省得你一会还得跑去校武场跟那帮糙汉子挤着吃。”
说完,也不等阿云回应,将托盘塞到她手里,转身便大步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营帐的阴影中。
阿云抱着沉甸甸、热乎乎的托盘,愣在原地,看着吕布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托盘里内容丰富的食物,尤其是那碗还温热的奶酪,脸上表情古怪,最终低声嘟囔了一句说道:“还挺有心…准备的还挺全乎…不错嘛…”
另一边,吕布已快步来到校武场。
此刻场中火把通明,八百飞骑已集结完毕,虽无声,但目光都聚焦在刚刚走上临时搭起的木台的吕布身上。
台下,伙夫们已将大桶的肉汤和大块的炙肉摆放整齐,香气四溢。
吕布上台,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先是向下压了压手。
“唰”的一声,所有飞骑齐齐坐下,动作整齐划一,目光依旧灼灼地望着他。
吕布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传遍整个校场大声喊道:“兄弟们!辛苦了!今晚,犒劳大家!肉,管够!敞开了吃!”
吕布顿了顿,继续说道:“酒嘛,到了五原郡,咱们再喝他个痛快也不迟!眼下,稍作休整,养足精神!然后——”
他提高了音量,如同战鼓擂响说道:
“启程!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台下的飞骑们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压抑着兴奋的低吼,一声高过一声,眼中充满了对归途的渴望和炽热的情感。
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激动而又坚毅的脸庞。
吕布站在简陋的木台上,看着台下开始狼吞虎咽的部下们,火光将他们满足而急切的脸庞映照得清晰无比。
他听着那一片满足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轻响,脸上那惯常的冷硬似乎也被这烟火气柔和了些许。
他再次开口,声音洪亮却不再如发令时那般紧绷,带着一丝罕见的、属于大家长的随意沉声说道:“好了,现在都敞开了吃!吃饱喝足,然后都给我滚回营帐里去,早些歇着!把精神头给我好好的养足了!
休整一日,后日天明,咱们便启程,一路疾行,直到返回五原郡城!”
他的话音落下,校场上的气氛更加热烈了几分,士兵们吃得更加酣畅,低声交谈着,充满了对归家的期盼。
吕布又看了一会儿,确保每个人都开始进食,这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说道:“都听着,吃完东西,把自己和旁边兄弟的碗筷家伙事都给人伙夫收拾利索了!别拍拍屁股就走,让人在后头收拾!听见没?”
“听见了,将军!”下面传来一片混杂着咀嚼声的、含糊却响亮的回应。
吕布这才似乎满意了。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下木台,黑色的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穿过那些席地而坐、埋头大吃的军士们,对沿途投来的敬畏目光微微颔首,径直向着校场边缘、那顶属于他的中军大帐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没入帐外的阴影中,将校场上那一片热火朝天的喧嚣与温暖的篝火隔绝在外。
帐内,等待他的是短暂的休憩和下一段归家的征程。
而帐外,飞骑们依旧在享受着这顿犒劳盛宴,气氛热烈却有序,无人敢忘记将军临走前“收拾利索”的命令。
军帐内,炭火盆偶尔爆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映得帐内光影摇曳,将吕布高大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显得有些孤寂。
他并未立刻歇息,而是踱步到那张粗糙的羊皮地图前,目光沉沉地落在并州北部,准确地定格在“五原郡”那几个字上。
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摩挲,指尖划过从云中郡到五原郡的路径,那些山川河流的标记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这两日疾驰而过的荒原与丘陵。
然而,他的眼神却逐渐失去了焦点,穿透了地图,飘向了更远的北方,飘向了那座熟悉的郡城。
地图上的墨迹线条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婉而清晰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那是他的妻子,严氏,严心兰。
她或许正坐在窗边缝补着什么,或许在督促孩儿早些歇息,眉眼间总是带着一丝为他这常年征战的夫君而生的忧色,却从不在他面前过多流露。
一股难以言喻的、与他平日杀伐决断截然不同的情绪,悄然攫住了他的心口,有些发紧,有些酸涩。
连日的奔波、战后的疲惫、以及此刻帐中的清冷,似乎都放大了这种潜藏心底的牵挂。
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对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幻影,喃喃自语道:
“…也不知道…心兰…怎么样啦…”
话语消散在寂静的军帐里,没有回应。唯有地图上“五原郡”那三个字,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另一座山峦,所有的思念与铁血柔情都深深压抑在那副外袍之下,唯有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泄露了这位飞将此刻内心最深处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