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交所聆讯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苏软软的世界暂时被隔绝在外。门内，是决定“星络”命运的严肃问答；门外，是团队成员压抑的欢呼和威廉·陈脸上罕见的真切笑意。然而，在这座光鲜亮丽的金融之都，在那些灯火通明、象征着财富与机遇的摩天大楼之外，某些阴影中的角落，另一些“聆讯”也刚刚结束，只是其“委员”与“议程”，与联交所的公开透明截然不同。
中环，某栋不起眼、但安保级别极高的老旧写字楼顶层。这里没有落地窗，没有豪华装饰，只有厚重的隔音墙、防电磁泄露的屏蔽层，以及几块闪烁着幽暗蓝光的监控屏幕。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雪茄和某种昂贵香水的混合气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算计的气息。
这里是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办公地点在瑞士、但实际控制人成谜的对冲基金“黑水基金”在亚洲的“联络处”之一。说“联络处”或许太正式，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作战室”。
此刻，作战室内只有三个人。
林清清坐在一张宽大的、线条冷硬的黑色真皮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雪茄，却没有点燃，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凌厉的深紫色套装，妆容精致，眼神却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冰锥，与她在公开场合那温婉名媛的形象判若两人。她的对面，坐着“黑水基金”亚太区首席策略官，代号“J先生”的那个金发碧眼、气质阴鸷的中年男人。而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则是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亚洲男子，他是“黑水”在本地资本市场的“白手套”，负责具体操作，人称“董先生”。
三人面前的咖啡桌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定格在联交所聆讯的网络直播结束画面——苏软软带着团队鞠躬致意的瞬间。
“表现堪称完美，不是吗？”J先生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刻意拖长的腔调，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albeit a dangerous one。他端起桌上骨瓷杯，抿了一口黑咖啡，动作优雅，眼神却毫无温度。“从容，镇定，数据扎实，回答得体。连最难缠的老狐狸都没能抓住她的实质性把柄。‘星络’的上市之路，看来是铺上红毯了。”
林清清冷哼一声，雪茄在指尖停住，尖端几乎要戳进平板屏幕里苏软软微笑的脸。“完美？不过是会演戏罢了。站在陆靳寒的肩膀上，借了陆家的势，包装出来的假象。内里是什么货色，我们最清楚。”她的声音里浸透着毫不掩饰的嫉恨与恶毒。
董先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无波，像在分析一份财务报表：“从技术层面看，她这次聆讯确实无懈可击。上市委员会那边，通过是大概率事件。舆论也已经造势，现在‘星络’和这位苏总，可是科技新贵和励志女神的代名词。市场情绪正在升温。”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董。”J先生放下咖啡杯，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市场情绪越高，预期越满，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痛，声音才会越响。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完美’的形象，爬得越高，越好。”
他操作了一下平板，调出另一份文件，上面是复杂的K线图、财务数据模型和一堆晦涩的金融术语。“我们的‘催化剂’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清清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邀功般的兴奋：“‘催化剂’？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东风。王博士那边很‘合作’，毕竟，我们给的价码，是他原来在‘星络’十年也赚不到的。他手里那些关于‘星络’早期算法架构中存在‘逻辑模糊区’的资料，还有他‘回忆’起的、某些为了赶工期而在数据清洗上‘可能存在的、无心的、但确实不符合最高学术规范’的做法……足够有说服力了。只要时机一到，配上几位‘独立专家’的解读，和几家‘权威媒体’的深度调查，‘技术造假’、‘数据污染’的帽子，够她戴一阵子了。”
董先生补充道，语调依然平稳：“不止技术层面。我们通过一些渠道，拿到了‘星络’几家早期客户非公开的反馈数据。当然，是经过‘筛选’和‘解读’的。数据显示，其部分AI模型的落地效果，‘可能’与宣传存在‘一定差异’，客户满意度‘并非毫无瑕疵’。结合王博士的‘证词’，可以构建一个‘系统性夸大宣传、技术存在根本缺陷’的叙事。”
J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像毒蛇吐信般舔了舔嘴唇：“很好。技术叙事是摧毁科技公司估值最锋利的刀。但只有一把刀不够。财务方面呢？”
“财务是另一把刀，更重，也更直接。”董先生调出另一份图表，“‘星络’的现金流高度依赖几个大客户和持续融资。我们分析了其客户合同和营收确认方式，找到了一些……可以被‘激进解读’的点。比如，某个大额订单的收入确认时点，如果按照更保守的会计准则，可能应该递延。又比如，其研发费用资本化的比例，在同行中偏高。这些单独看都不是问题，但在特定的舆论环境下，经过‘适当’的引导和放大，完全可以引发市场对其盈利质量、甚至财务真实性的严重质疑。”
林清清迫不及待地插话，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还有人事！‘星络’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高速扩张期，管理难免有疏漏，员工离职总有怨言。我们已经接触了几个‘前员工’，他们对加班文化、晋升不公、期权分配有‘一些看法’。如果需要，他们很乐意在‘合适的时候’，向‘关心此事的媒体’分享一下‘亲身经历’。一个‘内部混乱、压榨员工、创始人独断专行’的故事，对投资者信心，尤其是那些看重ESG（环境、社会和治理）的机构投资者，打击会是致命的。”
J先生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欣赏一首由恶意与阴谋谱写的交响乐。等两人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技术缺陷，财务疑云，管理混乱……三把刀，一把比一把狠。但还不够。我们需要一个引爆点，一个能让所有质疑同时爆发，并让市场恐慌情绪瞬间达到顶点的‘事件’。”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林清清和董先生：“这个事件，就是上市首日，或者上市后不久，一次精心策划、但看起来完全‘自然’的‘技术故障’。”
林清清和董先生同时看向他。
“王博士提供的‘逻辑模糊区’资料，很有价值。”J先生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餐吃什么，“我们的技术团队分析过，那里确实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理论上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后门。当然，正常操作下万年难遇。但如果我们……帮它‘遇到’呢？”
董先生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在上市关键节点，比如交易最活跃的时刻，通过某些……定向的网络波动，触发那个模糊逻辑，导致其核心数据处理平台出现短暂但可见的异常，比如部分数据丢失、计算结果偏差，甚至短时服务中断。不需要很久，几分钟就够了。尤其是在其演示最新成果，或者处理关键交易数据的时候。”
“然后，”林清清接口，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我们事先准备好的‘技术爆料’、‘财务分析’、‘前员工控诉’，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通过我们控制的媒体矩阵和‘独立研究机构’，铺天盖地地涌出来！市场会恐慌，投资者会质疑：这家公司连最基本的技术稳定都做不到，那些光鲜的数据是不是造假？未来的增长故事是不是谎言？股价会雪崩！”
J先生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称得上“笑容”的表情，冰冷而残忍：“届时，我们早已建立的空头头寸，就会获得难以置信的丰厚回报。而‘星络’……即使不死，也会重伤，上市即巅峰，然后一路向下。苏软软和她的团队，将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在资本市场的残酷踩踏中化为乌有。陆靳寒？呵，他投入的资金和声誉，也将一同受损。”
他顿了顿，看向林清清，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至于林小姐你，不仅能一雪前耻，还能在这个过程中，通过一些……复杂的交易结构，获得不菲的收益。而我们黑水，将赢得声誉、金钱，以及……又一个被我们精准狩猎的猎物案例，足以震慑其他不听话的小公司。”
林清清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狂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具体计划？时间点？如何确保万无一失？陆靳寒不是傻子，他肯定会有所防备。还有那个墨渊，他好像也对‘星络’有点不一样的想法，会不会横插一手？”
“计划自然是周密的。”J先生靠回沙发，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时间点，就定在上市后的第一个财报静默期结束前后。那时，市场的关注度最高，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至于陆靳寒的防备……”他轻笑一声，“再坚固的堡垒，也有弱点。我们的内应，可不止王博士一个。至于墨渊……”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在巨大的利益和风险面前，他知道该站在哪一边。即便不帮忙，至少也不会轻易坏事。况且，我们这次行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帮他……清理一下潜在的竞争对手，不是吗？瀚海资本对‘星络’的那点心思，瞒不过我们。”
董先生适时补充操作细节：“我们已经通过离岸账户，建立了初步的空头头寸。一旦聆讯正式通过、上市时间表确定，我们会逐步加大仓位。触发‘事件’所需的技术手段和传播渠道已就位，只等指令。所有环节都通过加密渠道单线联系，资金流转经过多层清洗，确保安全。”
林清清点了点头，最后一丝疑虑也被对苏软软身败名裂的渴望所淹没。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苏软软从云端跌落、陆靳寒焦头烂额、自己重新成为众人焦点的那一天。“我需要实时知道进展。”她强调。
“当然，我亲爱的合作伙伴。”J先生优雅地颔首，“我们会是一个整体。现在，让我们为即将到来的盛宴，预祝成功。”他举起并未斟满酒的酒杯。
林清清和董先生也举起了杯。三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仿佛丧钟的预鸣。
就在这个阴暗的角落密谋着如何将“星络”撕碎分食时，城市的另一端，中环另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公寓里，墨渊正独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夜景。他手中轻轻晃动着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星络”科技聆讯成功的简短快讯。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无欣喜，也无厌恶，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良久，他仰头将酒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拿起手机，编辑了那条发给苏软软的短信：
「恭喜，苏总。表现精彩。上市之日，想必更加万众瞩目。期待与你，在更大的舞台上相见。——墨渊」
点击发送。然后，他关掉屏幕，将手机随意扔在沙发上。更大的舞台？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含义不明的弧度。那舞台之下，可是暗流汹涌，群狼环伺啊。苏软软，这份“贺礼”，希望你喜欢。只是不知道，当你站上巅峰，沐浴掌声之时，是否能看到脚下早已张开的、致命的网？
他走到酒柜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灯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猎手，从来不止一个。而最好的猎手，往往懂得等待，懂得在最合适的时机，发出致命一击。或者……在别的猎手出手时，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夜色渐深，维港的灯火依旧辉煌，映照着这座不眠之城的光明与暗面。聆讯的掌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而更深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指向一个即将到来的、血腥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