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西,虽非最繁华的坊市,却也屋舍俨然,青石板路洁净,透着一股书香门第的沉静气息。墨家宅院便坐落于此,白墙黛瓦,朱门铜环,门楣上悬挂着“墨庐”二字匾额,笔力遒劲,透着几分风骨。
然而,当风尘仆仆的墨恒推开那扇熟悉的家门时,迎面而来的并非往日的宁静温馨,而是一股压抑沉闷、甚至带着几分惶然的气氛。
老门房福伯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老眼泛起泪花,激动得声音发颤:“少…少爷!是少爷回来了!老天爷开眼,您可算回来了!”那神情,不似喜迎归人,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墨恒心中一沉,快步走入府中。庭院依旧雅致,花木却似疏于打理,显得有些萎靡。下人们见到他,纷纷行礼,眼神中却都带着遮掩不住的忧虑。
“福伯,家中出了何事?父亲母亲可安好?”墨恒急声问道。
福伯还未答话,就听见正厅方向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其中还夹杂着女子低低的啜泣。
墨恒眉头紧锁,大步流星走向正厅。只见厅内,父亲墨文渊坐在主位上,脸色苍白,不住咳嗽,往日挺直的腰背竟显得有些佝偻。母亲林氏在一旁默默垂泪。几位族老和铺子里的老掌柜聚在一旁,个个愁眉不展。
而厅堂中央,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中带着倨傲的中年男子,正带着几个彪悍的家丁,趾高气扬地站在那里。
“墨师尊,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就别再硬撑了!”那山羊胡男子声音尖刻,“你们‘墨香斋’拖欠‘百工坊’的货款已逾期半月!按照契约,若是今日再不能结清,可不是光赔钱就能了事的!你们那几间铺面的地契,可就得改姓了!我们东家说了,若是肯将城西那间最大的铺子连同印书雕版的工匠一并抵过来,或许还能宽限几日,否则……嘿嘿,就等着吃官司吧!”
墨文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方:“你…你们…那批货明明以次充好,印墨劣质,纸张粗陋,根本不能用!我们拒收乃是理所当然!何来拖欠货款之说?这分明是讹诈!”
“讹诈?白纸黑字的契约在此!”山羊胡男子抖动着手中的一纸文书,冷笑连连,“上面可只写了数量、金额、交货日期,可没写明非得是上等货色!你们墨家自诩清流,难道想赖账不成?”
“你……无耻!”墨文渊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爹!”墨恒再也忍不住,一步踏入厅中,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何事喧哗?”
他的突然出现,让厅内所有人都是一怔。
“恒儿!”林氏见到儿子,眼泪流得更凶,却是喜极而泣。
墨文渊看到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更大的忧虑覆盖:“恒儿,你…你怎么回来了?快,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房去……”他显然不想让儿子卷入这麻烦之中。
那山羊胡男子上下打量着墨恒,见他虽然风尘仆仆,但气度沉凝,眼神清澈锐利,不似寻常书生,心中微微警惕,但想到背后之人的吩咐,又壮起胆子,嗤笑道:“哟,这就是墨家那位常年在外游学的大少爷?怎么,回来就能变出银子来还债吗?”
墨恒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先是对父母行了一礼,温声道:“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家中之事,交由孩儿处理便可。”他的声音平静,却奇异地让慌乱的双亲稍稍安定下来。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山羊胡男子:“阁下如何称呼?代表哪家前来?”
“鄙人姓钱,乃‘百工坊’管事。”山羊胡男子傲然道,“墨少爷,既然你当家,那就最好不过了。这债,你们今天是认,还是不认?”
墨恒并未去看那契约,只是淡淡道:“货品劣质,岂能按约付款?此事纵使对簿公堂,我墨家也占着理字。”
钱管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对簿公堂?哈哈哈!墨少爷,你怕是离家的久,不知道如今成都府是谁当家了吧?府衙的王通判,与我们东家可是姻亲!你们墨家不过一介商贾,拿什么跟我们斗?识时务者为俊杰,痛快点了结,也省得受那牢狱之苦!”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毫不掩饰。几位族老和掌柜闻言,脸色更加灰败。
墨恒眼神微冷。他瞬间明白了,这绝非简单的商业纠纷,而是有针对性的打压和巧取豪夺!结合他离家日久,以及之前可能与官府结下的些许嫌隙,对方这是要趁他不在,彻底吞并墨家的根基!
若是以前的墨恒,或许会愤慨,会试图引经据典辩驳,但经历苗疆生死、见识过修真界的残酷,更修为至筑基中期后,他的心性早已不同往日。
他不再与对方做口舌之争,而是缓缓上前一步。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般的精神威压悄然弥漫开来!这是筑基修士远超凡人的灵压,虽未刻意释放,却已让厅内所有凡人感到呼吸一窒,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
那钱管事和他的家丁首当其冲,只觉得眼前的墨家少爷身形仿佛瞬间高大起来,那双平静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让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敬畏,想要跪地臣服!刚才的气焰瞬间消失无踪,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
“你…你…”钱管事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墨恒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冰冷的寒意:“契约之事,自有公断。墨家是否欠债,不是你们说了算,更不是王通判一人说了算。现在,拿着你的东西,离开墨家。若再敢来此放肆……”
他目光扫过钱管事和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家丁,最后落在那张契约上。
并未见他有何动作,那张被钱管事紧紧攥在手里的契约,竟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苗瞬间窜起,顷刻间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飘散落下!
“啊!”钱管事吓得怪叫一声,猛地甩手,仿佛那灰烬烫手一般。他惊恐万分地看着墨恒,如同见鬼了一般!这是仙法?妖术?
“滚。”墨恒只吐出一个字。
钱管事和他带来的家丁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墨府,连头都不敢回。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超乎想象的一幕惊呆了。
墨恒收敛气息,转身对父母和族人温言道:“父亲,母亲,诸位叔伯掌柜,不必担忧。此事我来处理。”
他并未详细解释自己如何做到的,只是那沉稳如山的气度和方才施展的“神迹”,已足以让惶惑的人心彻底安定下来。墨文渊看着儿子,眼中充满了震惊、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欣慰和自豪。他知道,儿子离家这些年,定然有了非凡的际遇。
接下来的几日,墨恒并未急于动用修真手段报复。他先是详细了解家族生意面临的困境,发现除了“百工坊”的恶意发难,还有其他几家商铺在官府的打压下纷纷与墨家断绝往来,货源、销路都出现问题。
他沉稳布局,一方面动用筑基修士的灵觉和阵法推演之能,敏锐地找出对方商业手段中的破绽和命脉;另一方面,他亲自拜访了城中几位与墨家故旧、且不惧王通判淫威的清流官员与士绅,以理服人,并稍稍显露了一丝不凡的气度,赢得了他们的支持。
同时,他暗中在王通判府邸及“百工坊”东家宅院外,布置了几个小小的干扰阵法。阵法不伤人,却足以让那几人家中琐事不断,心神不宁,噩梦连连,再无暇全力针对墨家。
数日之后,压力骤减。王通判那边莫名偃旗息鼓,“百工坊”东家更是病了一场后,主动派人前来示好,表示此前皆是误会,愿意赔偿墨家损失。
一场看似滔天的风波,竟被墨恒以这种混合了世俗智慧与修真手段的方式,悄然化解于无形。
经此一事,墨家上下对这位归来的大少爷敬若神明,家族凝聚力空前。墨恒看着父母舒展的眉头,看着家族生意重上正轨,心中却无太多喜悦,反而更添几分沉凝。
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世间纷争无处不在,并非只有打打杀杀。修行之路,亦需应对种种复杂情境。守护家人,承担重任,本身也是一种修行。他的心境在家族的风波中洗练,愈发成熟圆融,道基也更为稳固。
他知道,家中危机暂解,但元江之约将至,更大的风暴还在远方等待。他需尽快安顿好家中一切,然后奔赴那更加波澜壮阔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