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并未持续太久。阿张播下的猜疑种子,在这片充满紧张和敌意的土地上,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
当天下午,营地西北方向就传来了急促的警哨声和短暂的兵刃交击声!一队在外巡逻的兵士遭遇了伏击。据逃回来的伤兵描述,袭击者人数不多,但异常悍勇狡猾,利用地形发动突袭,攻势凌厉且目标明确,似乎并非为了抢夺物资,更像是一种警告或报复,随后便迅速遁入山林。兵士们甚至注意到,那些土着勇士在发动攻击时,眼神中除了惯有的凶狠,更带着一种被激怒的、针对性的仇视。
王把总闻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立刻联想到了那批大陆使者,心中暗叫不妙。他一边严令加强营地戒备,封锁消息,一边派人紧急前往使者秘密落脚处加强守卫,同时试图与土着方面进行沟通解释——尽管他自己也知道,在这种猜忌已起的情况下,解释是多么苍白无力。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土着的愤怒一旦被点燃,便不会轻易熄灭。
当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时。
子夜刚过,营地边缘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凄厉的惨叫!火光猛地窜起,映红了半边天!
袭击者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涌出,人数远超下午的小股骚扰,至少有数十人之多!他们显然有备而来,动作迅捷,配合默契,一部分人用毒箭和吹箭压制营地的巡逻守卫,另一部分人则如同猛虎般直扑大陆使者居住的那片废弃营区!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大陆使者的护卫虽然个个身手不凡,但猝不及防之下,瞬间被攻破了外围防线。箭矢呼啸,刀光剑影,火把在黑暗中疯狂舞动,映照出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面孔。使者的随从惊惶失措,哭喊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将北港的夜空撕得粉碎!
王把总从睡梦中惊起,听得消息,只觉眼前一黑!他咆哮着调集亲兵前往镇压,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窝棚内,阿张在第一声警哨响起时便已彻底清醒。他透过缝隙,冷静地观察着远处的火光和越来越激烈的喊杀声,尤其是袭击者主攻的方向——正是大陆使者所在的区域。
计划成功了!
他心中毫无欣喜,只有冰冷的决绝。祸水东引已成,营地大乱,王把总此刻焦头烂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唯一的逃生窗口!
不能再有丝毫犹豫!一旦乱局稍定,无论大陆使者是死是活,王把总为了推卸责任或平息怒火,都极可能拿他这个“来历不明”又“恰巧”提供过情报的辅兵开刀!
就在外面喊杀震天、营地守备力量被最大程度调动和吸引的当口,阿张动了。他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无声无息地从草铺上跃起。
他迅速将一件半旧的蓑衣披在身上,又抓起那柄时刻放在手边的锈蚀柴刀。目光扫过窝棚,那名负责监视他的兵士果然已被外面的动静吸引,正紧张地探头向外张望,背对着他。
机会稍纵即逝!阿张猛地从阴影中扑出,右手手肘以惊人的精准和力量狠狠击打在对方的后颈之上!
“呃!”那兵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阿张动作毫不停滞,迅速蹲下身,在那兵士腰间摸索,解下他的水囊和一小袋干粮,又从他怀里搜出了火折和一小包粗盐。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接着,他如同鬼魅般溜出窝棚,凭借着对营地布局和此时混乱局势的极致利用,避开主要通道和交战区域,利用阴影、帐篷和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医官所在的棚区。那里守卫相对松懈,他轻易地潜入,快速抓了几样常用的金疮药、解毒散塞入怀中。目光一转,又落在角落里一个半开的木箱上,里面似乎是一些杂物和……地图!他飞快地抽出一份看起来最详尽的、标注了北部山川海岸线的简易舆图,看也不看便卷入怀中。
最后的目标是文书房。那里亮着灯,却空无一人,想必都被外面的混乱吸引过去了。他潜入其中,迅速扫视,抓了一小瓶墨水和几支备用毛笔,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没入黑暗。
整个过程中,他的心跳平稳,动作冷静得可怕,仿佛这亡命奔逃的计划早已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
营地栅栏就在眼前。由于之前的袭击,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往了出事地点和加强重要区域的守卫,栅栏旁的哨卡反而显得有些空虚。他选择了一处阴暗潮湿、地面略有塌陷、易于攀爬的地段。
雨,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冷地打在他的蓑衣上,完美地掩盖了他的踪迹和声响。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血腥味的空气,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火光冲天、杀声鼎沸的混乱营地,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过栅栏,身影彻底融入外面无边无际的、危机四伏的黑暗山林之中。
他的目标,是地图上标示的,位于北方海岸线的另一个可能的人类据点——鸡笼(今基隆)。那里是郑氏势力范围的更边缘地带,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而在营地内,当王把总好不容易指挥亲兵击退了袭击者,面对着被烧毁的营区、死伤的使者随从、以及使者头领那阴沉得要杀人的目光时,他已是焦头烂额,暴跳如雷。
“查!给我彻查!这些东西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生番怎么会精准找到这里?!”他对着亲信怒吼,心中充满了对土着精准袭击的惊疑和愤怒。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汇报:“大人!那个……那个叫阿张的辅兵不见了!看守他的弟兄被打晕在地!”
“什么?!”王把总猛地一愣,随即,下午阿张“意外”跌倒、指出“七叶莲”、以及所有关于此人身上的疑点,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不是土着单方面的报复!是那个阿张!是他故意泄露了消息,挑动了土着来袭!而他本人,则趁着这场精心策划的动乱,逃之夭夭了!
“是他!一定是这个奸细搞的鬼!”王把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阿张窝棚的方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被愚弄的羞耻而变得尖厉,“搜!给我搜!他肯定还没跑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让他跑了!”
然而,此刻营地内外一片混乱,风雨交加,黑夜茫茫,哪里还有阿张的踪影?
北港的乱局,他已无力也无心再去理会。活下去,找到答案,才是此刻唯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