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性带着满腔狐疑与不甘,身影消失在通往慈云寺的小径尽头。乱葬岗重归死寂,只有焚尸坑微弱的噼啪声和张亮压抑的喘息。他“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墓碑旁,直到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才艰难地撑起身体。后背撞击墓碑的钝痛是真实的代价,口中喷出的“血沫”不过是预先含在嘴里的污泥混合草汁。他爬到昏死的老独眼身边,再次仔细检查,确认后颈那个致命的针孔已被污泥彻底掩盖得无迹可寻,才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带着腐臭的浊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危机虽暂时解除,但慧性那双秃鹫般贪婪扫视乱葬岗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张亮心头。这魔僧绝非善类!昨夜那缕被“血引追魂术”强行逼出的粉雾,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微弱火星,虽被自己用“孝子护父”的拙劣表演扑灭,却足以让慧性确信此地藏有秘密——一个与“荧惑”相关的秘密!张亮清楚,慧性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探查只会更加酷烈、更加不择手段。他必须主动出击,在慧性卷土重来之前,彻底扰乱其视线,将这致命的祸水引向别处!
他挣扎着爬起,一瘸一拐地将老独眼沉重的身体拖回那间散发着恶臭、用破草席和朽木勉强支撑的窝棚。安置好这具仅剩一口气的“挡箭牌”,张亮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昏暗的窝棚里扫视。角落里堆放着几件老独眼替换下来的、散发着浓烈体味和尸臭的破旧衣物,还有半坛浑浊不堪、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劣质土烧酒。
一个计划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划过张亮冰封的脑海。他不能坐以待毙!而老独眼这具半死不活的身体和他那点污秽的“家当”,就是此刻最好的道具,也是最不起眼的掩护。
他走到角落,拿起一件老独眼最常穿、气味最浓烈的破旧棉袄。棉袄油腻发硬,袖口磨得发亮,内衬更是污秽不堪。张亮枯瘦的手指在袖口内衬的破口处摸索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从自己贴身破衣的夹层里,极其小心地取出一小片东西——那是他过去作为“粉牡丹”时,一件褪色戏服上残存的、沾着早已干涸的劣质脂粉的布料碎片,指甲盖大小,颜色黯淡无光。
他捻起一根藏在窝棚角落的、磨得发亮的粗针,穿上坚韧的麻线。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点微芒。他的手指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与背尸人身份格格不入的灵巧,将那片沾着脂粉的碎布,极其隐蔽地缝进了棉袄袖口内衬的一个不起眼的破口内侧。缝线细密,针脚巧妙地隐藏在原有的污垢和线头里,不凑近细看,绝难发现。做完这一切,他又故意用手指在那块碎布上反复揉搓了几下,让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脂粉气味沾染到棉袄袖口内衬更显眼的位置。
夜,更深了。慈云寺高大的后墙如同蛰伏的巨兽。张亮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后墙根一处极其隐蔽、被荒草半掩的狗洞旁。空气冰冷刺骨,只有远处寺内隐约的诵经声和更夫单调的梆子声。他将那件精心“加工”过的破旧棉袄,团成一团,塞进了狗洞深处。接着,他拿起那半坛土烧酒,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摔在狗洞旁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哗啦——!”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浓烈、辛辣、带着土腥气的劣质酒液如同喷溅的毒蛇,瞬间泼洒开来,浸透了周围的泥土和荒草,刺鼻的酒气如同无形的烟雾,霸道地弥漫开来,迅速盖过了墙根的土腥味。
做完这一切,张亮没有丝毫停留,如同被惊动的影子,迅速退入乱葬岗更深的黑暗,气息彻底敛去。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负责外围巡逻的两名慈云寺武僧,很快被狗洞附近浓烈得化不开的酒气和隐约的恶臭所吸引。
“什么味儿?这么冲!”一个武僧捂着鼻子抱怨道。
“像是烂酒混着……尸臭?从墙根传来的!”另一个武僧皱着眉,拨开茂密的荒草。
两人立刻发现了破碎的酒坛、大片被酒液浸透发黑、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泥土,以及塞在狗洞深处的那团可疑破布!
“快!快去禀报慧性师父!”武僧不敢怠慢,一人留下看守,一人飞奔回寺。
很快,慧性阴沉着脸,带着昨夜随行的武僧赶到了现场。刺鼻的酒臭混合着乱葬岗特有的污秽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师父,您看,就在这儿发现的!”留守的武僧指着狗洞和破碎的酒坛。
慧性皱着眉,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捻起一块沾着污泥的碎陶片,凑到鼻尖深深一嗅,浓烈的劣酒气味直冲脑门。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目光如鹰隺般锁定了狗洞深处那团破布。
他亲自伸手,忍着恶臭将那团破布拽了出来。抖开一看,是一件油腻发硬、散发着浓烈尸臭和汗馊味的破旧棉袄!
“是那老东西的衣服!”昨夜同行的武僧立刻认了出来,“那窝棚里的老背尸人!”
慧性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棉袄,尤其是袖口位置。他强忍着恶心,伸出两根手指,极其仔细地捻过袖口内衬那油光发亮的部分。指腹感受着粗糙布料的纹理,鼻翼则如同猎犬般急促翕动着。浓烈的尸臭和劣酒味几乎掩盖了一切。
突然!
他捻动的手指在袖口内衬某处细微的、几乎被污垢淹没的凸起上猛地一顿!那触感……不是油腻的布料,而像是一小块硬痂般的异物!
慧性心中一动,眼中精光爆闪!他立刻运足目力,凑近那处凸起仔细查看。在厚厚的污垢和磨损的线头缝隙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黯淡、几乎与布料融为一体的、不自然的粉红色!虽然微小,但在他的专注凝视下,却如同黑夜中的一点微弱荧光!
他立刻将鼻子凑近那处位置,屏住呼吸,强行忽略掉浓烈的尸臭和酒气,更深、更用力地嗅闻!
一丝极其微弱、混杂在浓烈异味中、如同游丝般难以捕捉的、带着廉价脂粉特有的甜腻与尘埃感的熟悉气息,如同幽灵般钻入他的鼻腔!这气息……与昨夜他感应到的那缕粉雾所散发出的、属于荧惑的奇异脂粉感,竟有几分相似!
慧性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射出狂喜和极致的贪婪!他猛地直起身,攥紧了那件破棉袄,仿佛攥住了无价之宝!
“酒气……乱葬岗的尸臭……还有这残留的……脂粉味!”慧性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嘶哑,脸上扭曲出一个狰狞而笃定的笑容,“装疯卖傻!昨夜果然是你在捣鬼!那缕粉雾……这布料上的痕迹……定是‘荧惑’沾染的气息无疑!好个狡猾的老狗!”
他迅速在脑中构建出“真相”:
“这老东西昨夜被我的‘超度’惊扰,慌乱中定是试图将‘荧惑’相关的秘密物品——或是沾染了气息的贴身之物,或是藏宝线索——偷偷带入寺内!他以为打翻这坛劣酒,用浓烈的酒气就能掩盖这脂粉痕迹?简直愚蠢透顶!定是仓促间遗落了这件至关重要的证物!那荧惑的源头,那真正的秘密,必然还在他身上或他那臭气熏天的窝棚附近!”
慧性越想越觉得合理,眼中的贪婪之火熊熊燃烧。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失手!
“来人!”他厉声喝道,声音中充满了势在必得的狂热,“立刻随我再去乱葬岗!带上家伙!这一次,把那老东西的窝棚给我拆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他骨头缝里的秘密给我抠出来!快!”
他攥紧那件破棉袄,仿佛攥住了通往宝库的钥匙,带着几名武僧,气势汹汹地再次扑向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秽土。张亮隐在远处乱坟堆的阴影里,看着慧性狂热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祸水,已然东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