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筹码?”尚和平问,旁边的王二贵也只楞着耳朵等韩文耀的下文。
“依我拙见,”韩文耀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证据。证明那些官兵先有不法之举的证据,哪怕只是人证、口供。”
“第二,姿态。东山寨愿意做出某种妥协或表示的姿态,比如愿意接受招安、协助官府、愿意出人出力、愿意协助保境安民。”
“第三,”韩文耀放下手,目光锐利,“最关键的是,你得找出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为什么要煽风点火。把这根钉子拔了,事态就能缓一大半。”
尚和平听懂了。韩文耀不仅提供了情报,更指出了一个清晰的行动方向。
这是成熟的政商思维,比单纯的江湖手段高明了不止一筹。
“韩先生高见。”尚和平由衷道,“那依您看,这三件事,哪件最容易着手?”
“都要着手,但最容易的是姿态。”韩文耀毫不犹豫,“证据难找,死人不会说话,活人不敢说话,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挖幕后黑手更需要时间,东山寨怕是等不起。但姿态,可以主动做出来。”
“比如,”他顿了顿,“如果东山寨能在近期做一件‘保境安民’的好事,并且让这件事传到奉天,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那李管带就有了说话的由头,张协统的面子也勉强能过得去。”
“你说你们来的路上遇到了有人劫杀囚车,可知道救下的是谁?”
“天黑没看清长相,但我听押解的官兵,给为首的人叫郭营长。”尚和平把隐入山林后观察到的信息又回忆了一遍。
“郭营长?郭秉正,这事就好办了。”韩文耀难掩兴奋,”要不怎么说兄弟你吉人天相呢。”
尚和平不明就里,安静看着韩文耀,等着他的下文。
“郭秉政是张统领手下的,但是难得的有几分正气,与我虽无深交,也算旧识,等我托相熟的朋友攒一个局,你和郭秉正认识一下,无意之援,解困之恩,料他在张统领前,能帮你说上几句话。”
尚和平点头,看来奉天府的“下马威”还有了好处——真应了老话“祸兮福之所伏”。
韩文耀沉吟片刻,“前有营救巡防营郭营长,后有保商队安全,这态度不就有了!”
“燕来过几天有批货要往南边旅顺口方向走,会经过东山外围。如果这期间,他的货队‘恰好’遇到麻烦,又‘恰好’被东山寨的人解了围……这事传回奉天,味道就不一样了。”
尚和平立刻明白了。这是一出双簧戏,需要山寨和驮队默契配合。
“山寨那边,我会安排。”他承诺道,“但马队长的货……”
“都是些山货、皮子,值些钱,但不算顶贵重。就算真损失了,我韩文耀也赔得起。”韩文耀大手一挥,他明白尚和平的忌惮。
“重要的是这个‘态度’。有了这个态度,李管带就能在营务会上说话,我也可以联络几个相熟的官绅,联名上书,说东山匪……不,说东山好汉亦有保境安民之心,不宜一味剿杀。”
话说到这里,尚和平对眼前这位商人刮目相看——韩文耀不仅是个成功的商人,更是个精通世故、懂得利用规则、在夹缝中为家国保留一丝元气的能人。
“韩先生大义,尚某代东山寨上下,深谢了。”尚和平起身,郑重一揖。
韩文耀连忙扶住:“快别这样!不论万山这层关系,单冲你和尚,就不是寻常一身功夫的绿林人物,想着带领匪众投军护国,实乃大义之举。”
“韩先生,谬赞了。”
韩文耀没有请尚和平重新落座,而是说:“尚兄弟,你们奔波了一天一夜,肯定累了,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这后街上有处自家的院子,住着方便。”
尚和平再次拱手答谢,刚吩咐二贵出盛京保号,带着山猫草上飞去“悦来车马店”取马匹行李。
韩文耀笑了,“你们落脚的‘悦来客栈’也是我柜上的,等我差人把你们的马匹行李送过来就行了。”
说着引导尚和平往外走,“今晚,你去见一个人——马燕来,你认识,也是我和万山的把兄弟,他是跑关东驮队的把头。你说的野狐甸子的事,他也许知道。”
“另外,我让燕来带着另一个人,李文焕,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他现在在总督府文案房当差。是读书人,虽胆小,但程九爷救过他的命。从他那里,你能了解更多官面上的动静。”
这两个名字,尚和平当然熟。只是看韩文耀的样子,还不知道李文焕带跑了王喜兰——马燕来果然是个讲究人,不可说的,不该说的,不能说。
韩文耀安排的住处,在盛京宝号后街的一条僻静胡同里,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青砖灰瓦,门脸儿不起眼,里头却收拾得齐整。
正房三间,左右厢房各两间,院子里有口老井,井台边还摆着几盆粗布罩着的耐寒的菊花,明黄黄的,开得正艳。
“这地方原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产业,人去了关内,就转了我换了盘缠,一直闲着,你们安心住下。”
韩文耀亲自引着尚和平和王二贵进门,盛京宝号的掌柜的几步之外不远不近地缀着。
“平日里有个老苍头姓赵,耳背,话少,是自己人,看门扫洒,喂马劈柴都可以的。”
“你们住这儿,吃喝用度我会让伙计每日照看,缺啥少啥,尽管招呼,我和前院掌柜交代过了,无有不应的。”
尚和平打量着小院,点了点头。这地方闹中取静,四通八达,确是安身妙处。
韩文耀嘱咐午后会派人送饭食来,告辞去巡查别的铺子,安顿下来已近晌午。
尚和平让山猫给草上飞的膝盖又上了药,好在没有没有伤到骨头,几乎两天两夜没睡了,草上飞着实累了,尚和平让他们赶紧休息。
自己却搬了把凳子坐在廊下,晒着正午的太阳,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脑中梳理着这两日所得的情报。
奉天城比他预想的更复杂:明面上是朝廷的东三省总督坐镇,暗地里日、俄势力盘根错节,江湖帮派、秘密会社、各路商贾交织成网。
东山寨的危机,不过是这张大网边缘掀起的一小片涟漪,真正的暗流,在更深的水底涌动。
“少爷,”王二贵没睡,烧了水,端了碗热茶出来,小心放在尚和平手边的石墩上,“您说,咱们真能在奉天府把东山寨的事儿办成吗?”
尚和平睁开眼,接过茶碗:“事在人为。怎么,二贵怕了?”
“不怕!”王二贵挺起胸脯,又挠挠头,“就是……就是觉得这城里的人,说话办事都绕弯子,听着累得慌。哪像咱们山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这就是江湖,也是世道。”尚和平抿了口茶。
“在山里,咱们靠刀枪说话;在城里,得靠脑子。你看韩先生,表面是个商人,可心里装着乾坤。”
王二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