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笔记本屏幕上，那三个猩红的字母`c-E-R`，像一个来自地狱的烙印，灼烧着潘子的视网膜。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车里，而是被绑在了一艘驶向未知深渊的小船上，而船票，就是他们刚刚窥探到的秘密。
“哥……”潘子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们这是……捅了神仙的老窝了？”
之前面对赵家的“天眼”和“夜鹰”，他虽然怕，但心里总有个底，知道对手是人。可现在这个“地狱犬”，这个“暗池”，背后站着的，似乎是某种超越了凡人理解范畴的存在。
严景行没有说话。他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但潘子能感觉到，他平静的表面下，是一座正在以亿万倍速进行着风暴演算的超级计算机。
赵家是棋子。
“地狱犬”是獠牙。
这个名为“刻耳柏洛斯”的神秘组织，才是握着棋子的那只手。
复仇的对象，在一瞬间，从一个家族，升级成了一个盘踞在全球金融体系阴影下的庞然大物。
“还……还查吗？”潘子小声问，他第一次对严景行的计划产生了动摇，“这玩意儿，匿名，加密，跟个铜墙铁壁似的，怎么查？万一再把那条疯狗招来……”
“查。”
严景行睁开眼，吐出一个字。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冰冷的火焰。
“铜墙铁壁，总有通风口。”他指着屏幕上那个巨大的、代表着数亿美金的骷髅头地址池，“它不是一个死物，它是一个水库。水库要发挥作用，就必须有出水口。我们要做的，不是炸毁水库，而是在下游找到它的灌溉渠。”
潘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严景行的话翻译成了自己的版本：“就是说，神仙也要拉屎，我们去他家厕所门口堵着？”
严景行瞥了他一眼，没反驳。
他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沉入记忆宫殿。这一次，他构建的模型不再是股票K线，也不是仓库平面图，而是一片深邃无垠的数字海洋。无数加密的资金流，像闪烁的浮游生物，汇入中央那个名为“暗池”的黑洞。
直接追踪每一笔交易，无异于痴人说梦。
严景行换了一个维度。
他开始分析“暗池”的呼吸。
他将暗池的资金总量制作成一条时间曲线，然后将过去半年全球所有重大的金融事件、政治变动、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的社会新闻，全部作为变量导入。
他的超算大脑，在寻找一种相关性。
“他们在害怕什么？”严景行像是在问自己。
“哥，你说啥？”
“任何一个组织，无论多强大，都有它的软肋和恐惧。这个‘刻耳柏洛斯’，它在规避风险，它的每一次大规模资金调度，都必然与某个它所忌惮的事件有关。”
严景行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在他的宫殿中进行碰撞、筛选、关联。
一个小时过去了。
潘子抽了三根烟，车里的空气呛人。严景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突然，严景行动了。
他将时间锁定在三个月前，一个毫不起眼的日子。那天，美国财政部海外资产控制办公室（oFAc）发布了一则制裁通告，将一家位于东欧的小型银行和几个关联的数字货币交易所，列入了黑名单。
这条新闻，在全球金融市场连一朵浪花都没有激起。
但在严景行的模型里，就在这条新闻发布后的六个小时内，“暗池”的总量，出现了一次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收缩。
有资金，在那个时间点，被紧急抽离了。
“找到了。”严景行声音不大，却让潘子浑身一激灵。
“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找到了他们的恐惧。”严景行指着屏幕上的oFAc通告，“他们怕的不是警察，不是FbI，他们怕的是这种来自顶层金融秩序的、不讲道理的规则打击。一旦被列入制裁名单，任何与你有关的地址都会被污染，你的钱会瞬间变成一堆无法兑换的数字垃圾。”
“所以他们跑了？”
“对，跑得很快。但再快的狐狸，跑起来也得用腿。”
严景行以此为基点，开始反向追踪。他不再管那些加密的资金本身，而是专门寻找那些在“oFAc制裁事件”前后，行为模式发生异常的地址。
这就像在寻找一群刚刚经历过地震的羚羊。它们表面上回到了羊群，但它们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奔跑的姿态，都和别的羊不一样。
数据在屏幕上疯狂滚动。
潘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屏幕上，几十个地址被同时高亮了出来。这些地址，都在制裁事件后，停止了一切活动，如同人间蒸发。
“这些就是……出水口？”潘子问。
“不，这些是他们为了避免被污染，而主动废弃的管道。”严景行摇了摇头，“但他们不可能只用一套管道系统。”
他将这些废弃管道的共同特征——创建时间、交易频率、关联地址数量——提取出来，形成了一个新的“行为指纹”。
然后，他用这个指纹，去扫描整个“暗池”的外围。
这一次，搜索范围缩小了无数倍。
几分钟后，一张全新的、更加隐秘的资金网络图，浮现在屏幕上。
上百个全新的、看似毫无关联的地址，像一张巨大的毛细血管网，连接着“暗池”这个心脏。它们以一种极其微小、极其分散的方式，将资金输送到全球上千个不同的交易所账户中。
每一笔转账的数额，都被精确地控制在触发交易所反洗钱预警的阈值之下。
“我操……”潘子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网络图，头皮发麻，“这他妈是章鱼吗？这么多爪子，怎么跟啊？”
“不用跟。”严景行的目光，锁定在了这张网络的终端。
那些资金，在流入了上千个交易所的“蓄水池”后，并没有被提现，也没有被用于购买股票或期货。
它们被用来，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扫货模式，买入一样东西。
严景行放大了其中一个账户的交易记录。
屏幕上，一个让潘子感到陌生的名词跳了出来。
【碳排放配额期权（carbon Emission Allowance options）】
“碳……碳排放？”潘子懵了，“这玩意儿也能炒？他们洗了这么多钱，不拿去干翻天覆地的大事，就为了去买一堆……空气？”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金融就是股票、期货，是黄金、石油。这个“碳排放”，听起来就像个环保宣传口号，怎么会成为数亿美金的最终流向？
严景行没有回答他。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超算大脑中，关于“碳排放”的所有信息被瞬间调动起来。这是一种新兴的、全球性的、被各国政府和大型企业共同参与的金融衍生品。它的价格，直接与全球的工业生产、能源政策、甚至极端天气挂钩。
它是一个可以影响实体经济，却又游离于传统金融监管之外的完美战场。
赵家在期货市场伪造仓单，操纵橡胶价格。
“刻耳柏洛斯”在气候期货市场，篡改天气数据。
之前所有看似独立的恶行，在“碳排放”这个终点上，汇合成了一条清晰的、指向末日的逻辑线。
他们不是在洗钱。
他们是在铸造一柄可以扼住现代工业文明咽喉的武器。
“潘子，”严景行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让车内温度骤降的寒意，“你觉得，如果有人能控制全球的碳价，他能做什么？”
潘子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象不出那个画面，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恐惧。
严景行替他说了出来。
“他可以让一个国家的工业体系，一夜之间陷入瘫痪。他可以让成千上万家工厂破产倒闭。他可以……发动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就在这时，老鬼的加密通讯突然弹了出来，只有短短一句话。
“小心！赵家旗下的所有券商席位，都在疯狂买入科创板企业的看跌期权！目标……是你之前救过的那几家！”
严景行的瞳孔猛地一缩。
声东击西！
“刻耳柏洛斯”用“碳排放”这个宏大到令人恐惧的布局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而赵家这枚棋子，却在此时，对准了他最柔软的软肋，发起了致命一击！
ps：当敌人同时在两个战场发起总攻，一个关乎世界，一个关乎软肋，严景行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