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仁的指尖在掌天瓶的纹路里摩挲第三圈时，终于摸到那处细微的凸起——像块没磨平的玉屑，却在触到他指腹血痕的瞬间，发出了声极轻的嗡鸣。他低头看向怀里的韩立，少年还在昏睡，眉心的朱砂痣泛着与瓶身同源的微光，刚才情急之下渡过去的半口精血，正顺着那痣往四肢百骸蔓延，像条游走的红线。
“爹……”韩立的睫毛颤了颤，嘴角溢出半句话，又被梦魇拖了回去。他的手还攥着墨居仁的衣角，那处布料已被冷汗浸得发潮，隐约能看见底下血咒退去后留下的浅淡纹路——像片刚抽芽的藤蔓，正往心口的方向生长。
墨居仁把少年往怀里紧了紧，转身时银铲在石壁上划出串火星。密道里的尸蛾振翅声越来越近，翅尖擦过石壁的“沙沙”声，像有人在用指甲刮着石头。他从药箱底层摸出个黑陶瓶，里面是用陈年糯米和黑狗血调成的膏状东西，往韩立耳后一抹，那股追着血腥味来的尸蛾，瞬间像撞了墙似的在三米外打转。
“当年教我这法子的老道，说这叫‘避秽膏’。”墨居仁对着空气低声说，像是在跟三百年前的人对话，“他还说，修仙界的虫子，比江湖里的刀还难缠。”
话音刚落，密道尽头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跟着是白狐少女的痛呼：“墨大夫！这边！”
墨居仁的心猛地一沉。他刚才让少女去前头探路，约定以灵力波动为号，此刻这声呼喊里带着明显的灵力紊乱，怕是真遇着麻烦了。他把韩立往背上一捆，银铲别回腰间，腾出的手抓起三枚淬了“化尸水”的银针——这是他当年在江湖上混时的老伙计，对付肉身强横的妖兽最管用。
往前行了约莫三十步，密道豁然开朗，竟是个天然形成的石室。白狐少女正被三只尸蛾围在中间，她的左臂被尸蛾的口器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刚渗出来就被尸蛾的翅膀扇得雾化，成了引诱同类的信号。那三只尸蛾比寻常的大上一圈，翅膀泛着金属光泽，显然是吸了修士的精血变异了。
“它们的口器有毒！”少女的狐尾在身后炸开，蓬松的白毛上沾着不少黑色的血渍，“刚才弄死了五只，这些好像能闻到灵力波动！”
墨居仁没应声，反手将韩立往石室角落的石台上一放，顺手扯下块衣襟塞住少年的嘴——免得他被打斗声惊醒，乱了心神。他摸出火折子，往地上扔了把“引火符”，黄色的火焰腾起的瞬间，尸蛾果然往后退了退，翅膀上的光泽也暗了几分。
“怕火就好办。”墨居仁的声音里带着点当年“鬼手”的狠劲，左手捏诀，右手的银针已经飞了出去，“左边那只，翅膀根有块黑斑，是弱点。”
白狐少女闻言，尾巴一甩，带起阵劲风逼退右边的尸蛾，同时屈指弹出片狐毛——那些绒毛落地就化作锋利的冰棱，精准地扎向左边尸蛾的翅膀根。只听“噗”的一声，那尸蛾的翅膀瞬间垂了下来，绿色的体液溅在地上，竟把坚硬的岩石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好身手！”墨居仁赞了声，趁另外两只尸蛾分神的功夫，已经欺身而上。他没直接攻击，反而往地上撒了把粉末，那是用“醉仙草”磨成的，对虫类有奇效。果然，两只尸蛾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翅膀的振动频率也乱了。
就在这时，石台上的韩立突然哼唧了一声，像是要醒。墨居仁心里一紧，分神的刹那，右边的尸蛾突然加速，口器直取他的咽喉！
“小心！”白狐少女舍身扑过来，用尾巴挡了一下，那坚硬如铁的尾毛瞬间被划断数根，血珠滴落在地，引来尸蛾更疯狂的扑咬。
墨居仁目眦欲裂，左手猛地按在掌天瓶上，将体内仅存的半成灵力灌了进去。瓶身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绿光，那些绿光化作数根藤蔓，像有生命似的缠向尸蛾，接触到尸蛾身体的地方，立刻冒出白烟——竟是能直接腐蚀妖虫的灵液！
“这瓶子……”白狐少女看得瞪大了眼睛，趁机一掌拍碎了最后一只尸蛾的脑袋。
墨居仁没解释，快步走到石台前查看韩立的情况。少年不知何时咬破了嘴里的衣襟，额头上全是冷汗，显然是做了噩梦。他的手紧紧抓着墨居仁的衣角，指节泛白，眉心的朱砂痣亮得惊人。
“没事了。”墨居仁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放得极柔，“爹在。”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韩立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是抓着衣角的手没松开。墨居仁这才发现，少年的手腕上，竟有一圈浅浅的勒痕——想来是刚才在藏经阁被捆时留下的。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从药箱里拿出最好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往那勒痕上抹。
白狐少女捂着伤口走过来，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你对他，倒是比对当年的我好多了。”
墨居仁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当年你爹把你托付给我时，你都能自己捉兔子了。”他往少女的伤口上扔过去个瓷瓶，“‘生肌散’，比你刚才用的好。”
少女接住瓷瓶，打开闻了闻，眼睛亮了：“这是用‘还魂草’做的吧？你居然还有这好东西。”她往石台上的韩立瞥了眼，“他跟你年轻时真像，尤其是犟脾气。”
墨居仁哼了声，算是默认。他收拾好药箱，背起韩立，又看了眼地上尸蛾的残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用银铲刮了点绿色的体液，装进个小瓷瓶里。“这东西能治‘化骨毒’，留着有用。”
少女挑眉：“你还记着当年李家庄的那场瘟疫？”
“记着。”墨居仁的声音有些沙哑，“那时候要是有这东西，王寡妇的儿子就不会……”他没再说下去，转身往石室深处走去。那里有个不起眼的石门，是他当年躲仇家时发现的，能直通七玄门后山。
白狐少女跟在他身后，突然说：“余子童虽然死了，但他体内的‘血箭阴魂咒’没散，刚才我在他尸体上闻到了跟你身上一样的味道。”她顿了顿，补充道，“韩立刚才梦里喊的‘别追我’，怕不是梦见你入魔的时候了。”
墨居仁的脚步猛地停住。石室的阴影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他低头看了眼背上熟睡的韩立，少年的呼吸均匀，眉心的朱砂痣已经暗了下去，想来是那半口精血起了作用。
“他得自己走出来。”墨居仁重新迈开脚步，声音里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像当年我一样。”
石门被推开时，外面传来七玄门晨练的呼喝声。墨居仁侧身避开门口的阳光，等眼睛适应了光亮才走出去。韩立在他背上动了动，像是要醒，嘴里模糊地喊了声“爹”，然后又沉沉睡去。
墨居仁的嘴角，难得地向上弯了弯。他加快脚步往自己的药庐走去，掌天瓶在怀里微微发烫，像是在应和着什么。远处的天际，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终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