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着老三往彩霞山走的路上，墨居仁的手指就没离开过腰间的药囊。里面除了惯用的解毒丹，还藏着三枚“爆炎符”——这是他用三株百年灵芝从一个游方道士手里换来的，据说能炸伤炼气期修士，此刻倒成了最后的底气。
“墨老大，前面就是彩霞山口了。”老三的声音发颤，腿肚子直打转，“余老怪说……说就在当年那座破庙里等你。”
墨居仁瞥了眼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口，二十年前的血腥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阴天，他被绑在庙柱上，眼睁睁看着老三把毒酒灌进他嘴里，五脏六腑像被烈火烹煮，却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怕了？”墨居仁踹了他一脚，“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老三脖子一梗：“谁、谁怕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你这老东西不值当我们兄弟卖命！”话虽硬气，脚步却磨磨蹭蹭，恨不得钉在原地。
墨居仁懒得跟他废话，从怀里摸出块黑布：“把眼睛蒙上。”
“你要干什么？”老三慌忙后退。
“到了地方自然会给你解开。”墨居仁掂了掂手里的布，“要么自己蒙，要么我把你打晕了扛进去——反正你也没什么用了。”
老三看着他眼底的冷光，终究还是怂了，乖乖蒙上眼睛。墨居仁又搜了他身上的暗器，这才推着他往山口走。越是靠近那座破庙，丹田处的麻痒就越明显，余子童的元神像只不安分的耗子，在经脉里窜来窜去，显然是感知到了什么。
“余老鬼，别装死了。”墨居仁在庙门外站定，声音穿透门板，“我来了，把解药交出来。”
庙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洞的呜咽声。墨居仁使了个眼色，老三哆哆嗦嗦地去推门，门轴“吱呀”一声惨叫，扬起漫天灰尘。
破庙还是老样子，蛛网蒙着神龛，地上满是老鼠屎。但正中央的供桌上，却摆着个眼熟的青瓷瓶——正是当年老三用来装毒酒的那只，此刻瓶身上用朱砂画着个诡异的符咒，红得像血。
“墨居仁，别来无恙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神龛后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二十年不见，你的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余子童飘了出来，还是那副青面獠牙的模样，只是元神比上次见面时稀薄了些，周身缭绕的黑气也淡了不少。他显然耗损不轻，这让墨居仁心里稍稍安定。
“少废话。”墨居仁按住腰间的药囊，“解药呢？”
“解药？”余子童桀桀怪笑，“你杀了我肉身，毁了我百年修为，还想要解药？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那你约我来做什么？”墨居仁的手指摸到了爆炎符的边缘，“耍我玩？”
“自然是做笔交易。”余子童的目光落在老三身上，像毒蛇盯着青蛙，“我要你帮我杀了他，再把你的身体借我用几年——等我找到合适的炉鼎，立刻还你自由，如何？”
老三吓得“嗷”一声蹦起来，蒙眼布都挣掉了：“余老怪你放屁！不是说好只要墨老大的宝贝吗？怎么还扯上我了！”
“宝贝？”墨居仁瞬间反应过来，“你根本没打算给他们固元丹，从头到尾就是想借刀杀人！”
余子童冷笑：“这蠢货当年能背叛你，将来也能背叛我。留着他，迟早是祸害——墨居仁，你难道不想亲手报仇？”
墨居仁看向老三，这家伙正缩在墙角筛糠，当年那股狠劲荡然无存。说实话，他确实想过千百种折磨这叛徒的法子，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反倒没什么波澜了。杀了他，难道就能抵消当年的背叛？难道就能让经脉里的阴魂咒消失？
“我对杀他没兴趣。”墨居仁的声音很淡，“我只要解药。”
“敬酒不吃吃罚酒！”余子童的黑气陡然暴涨，“那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他猛地冲向老三，枯爪直取对方心口。
老三吓得屁滚尿流，居然就地一滚，躲到了墨居仁身后：“墨老大救我！我知道错了！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你饶了我这一次，我给你当牛做马！”
墨居仁被他缠得心烦，侧身躲过余子童的攻击，同时反手一掌拍在老三后心。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力，却足够让他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余老鬼，你的对手是我。”墨居仁挡在老三身前，药囊里的爆炎符被他捏得发烫，“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好得很！”余子童的黑气凝成利爪，再次袭来，“正好试试你这《长春功》练到第几层了！”
墨居仁不敢硬接，脚尖点地，身形像泥鳅般滑开。他知道自己这点修为在修仙者面前就是蝼蚁，只能靠当年在江湖上练的身法周旋。果然，余子童的利爪擦着他的肩头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肉生疼，若是慢上半分，肩胛骨就得碎了。
“只会躲吗？”余子童步步紧逼，黑气所过之处，蛛网瞬间化为齑粉，“你以为这样就能拖延时间？别忘了，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
话音刚落，墨居仁突然觉得丹田像被针扎了一下，剧痛顺着经脉蔓延，半边身子瞬间麻木。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庙柱上，喉头涌上腥甜——血箭阴魂咒竟然在这时候发作了！
“哈哈哈！滋味如何？”余子童笑得癫狂，“这咒术每发作一次，你的经脉就会更脆弱一分，等我把你折磨得差不多了，再夺你的舍，简直完美！”
墨居仁咬着牙，强行调动气感压制剧痛。他知道不能就这么倒下，余光瞥见供桌上的青瓷瓶，突然有了主意。
“余老鬼，你以为我真的没准备？”他故意露出破绽，左手悄悄摸向药囊，“你敢让我靠近供桌三步，我就把当年从你身上搜的东西扔出来！”
余子童果然迟疑了。当年墨居仁暗算他时，确实卷走了他几件法器，虽然都不是什么宝贝，但传出去丢的是他的脸面。
“你敢耍花样，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余子童的黑气收敛了些，却依旧死死盯着他。
墨居仁趁机一步步挪向供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血箭阴魂咒的疼痛越来越烈，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在离供桌还有两步远时，突然将手里的爆炎符猛地掷向余子童，同时反手扫向供桌！
“砰！”
火光炸开的瞬间，墨居仁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紧接着是余子童惊怒的咆哮。他顾不上看结果，抓起滚落的青瓷瓶就往门口冲，却被地上的老三绊了个趔趄——这蠢货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正抱着他的腿啃！
“墨老大！带我走！我知道惊蛟会藏银子的地方！我全给你！”老三像条疯狗，死死咬住他的裤腿。
墨居仁气得眼前发黑，抬脚就往他脸上踹：“滚开！”
就在这时，余子童的怒吼穿透火光：“想跑？没那么容易！”一股黑气如毒蛇般窜出，直取墨居仁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墨居仁猛地侧身，那道黑气擦着他的胳膊飞过，狠狠钉在老三心口。这家伙甚至没来得及惨叫，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成了具皮包骨的干尸。
墨居仁头皮发麻，哪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冲出破庙。身后传来余子童的咆哮，却没追出来——想来是爆炎符虽没伤到他，却也让他元气大伤。
一路狂奔出彩霞山，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的动静，墨居仁才瘫倒在溪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血箭阴魂咒的疼痛已经退去，可胳膊上被黑气擦过的地方却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皮肤竟变成了青黑色，还在不断扩散。
“该死的……”他咬着牙从药囊里掏出解毒丹，刚想往嘴里塞，突然发现手里的青瓷瓶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里面哪有什么解药，只有半瓶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腥气。
瓶底沉着张纸条，墨居仁颤抖着展开，上面是余子童歪歪扭扭的字迹：“血箭阴魂咒，无药可解。想活，就乖乖找个好炉鼎——别忘了，你的时间不多了。”
“啊——！”
墨居仁猛地将瓷瓶砸向石头，碎片飞溅。他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从一开始，余子童就没打算给解药，所谓的交易不过是想逼他彻底疯狂，乖乖成为夺舍的傀儡。
溪水流过指尖，冰凉刺骨。墨居仁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白发散乱，形容枯槁，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鬼手”的风采？倒像个随时会入土的糟老头。
长生……他苦笑着摇头。当年在江湖上拼杀，只求能活到天亮；后来被余子童缠上，只求能多喘口气；可自从知道了修仙界的存在，知道了夺舍秘术，那颗早已沉寂的心，竟又燃起了不该有的贪念。
“炉鼎……”墨居仁喃喃自语，脑海里突然闪过韩立的脸。那小子的灵根虽然驳杂，却异常坚韧，尤其是神魂，比同龄弟子稳固得多，若是……
他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这可怕的念头。张铁的下场还历历在目，那孩子被炼成曲魂后，空洞的眼神总在梦里缠着他。难道真要为了自己活命，再毁一个少年？
可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办？余子童说得对，他的时间不多了。血箭阴魂咒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下次发作时，他未必能撑过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墨居仁警惕地躲到树后，只见几个七玄门的弟子骑着马冲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少门主。
“墨大夫！你没事吧？”少门主看到他，立刻翻身下马，脸上满是焦急，“我不放心，还是带人过来了！”
弟子们纷纷围上来，看到溪边的干尸和墨居仁胳膊上的青黑，都吓了一跳。
“这、这是怎么了？”一个弟子结结巴巴地问。
墨居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指着干尸道：“这是惊蛟会的叛徒，已经处理了。山里还有几个余孽，你们去搜搜，别让他们跑了。”
少门主却盯着他的胳膊：“你的手……”
“小伤。”墨居仁把袖子往下拽了拽，遮住青黑色的皮肤，“回去敷点药就好。门主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就是还很虚弱。”少门主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对了，你走之后，柴房的老张醒了，说有东西要给你。”
布包里是块玉佩，雕着只歪歪扭扭的蝎子——这是当年惊蛟会的信物。墨居仁摩挲着玉佩，突然发现背面刻着几个小字：“余子童在找‘噬金虫’，黄枫谷……”
字迹到这里就断了，像是没刻完。墨居仁心里一动，噬金虫？他好像在哪本杂记上见过，说是种能啃食法宝的毒虫，极难培养，却威力无穷。余子童找这东西做什么？
还有黄枫谷……少门主脸色微变：“墨大夫，你知道黄枫谷？”
“略知一二。”墨居仁不动声色，“怎么了？”
“前几天我爹醒来说过，咱们七玄门其实是黄枫谷的附属门派，每年都要给他们上供的。”少门主压低声音，“我还听说，下个月黄枫谷会派人来选弟子，说是要带资质好的去修仙呢！”
墨居仁的心脏猛地一跳。
黄枫谷……修仙者……选弟子……
这几个词在脑海里盘旋，像惊雷般炸开。他看着少门主年轻的脸，看着远处七玄门的方向，突然笑了。
余子童想要炉鼎？
黄枫谷要选弟子？
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把玉佩揣进怀里，对少门主道：“走，回去。”
“不等弟子们了？”
“不用等。”墨居仁的脚步轻快了些，连胳膊上的疼痛都仿佛减轻了，“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没人知道，这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心里，正盘算着一场更大的赌局。黄枫谷的人要来，这既是危机，或许……也是他唯一的生机。
至于韩立……墨居仁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还藏着半瓶用来探查灵根的药液。
先看看再说吧。
他对自己说。
至少……先活到下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