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腥、潮湿、闷热。
还有一种身体被掏空般的虚弱感，混杂着剧烈的颠簸。
陈星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地狱的惨象，也不是天堂的荣光，而是一片灰蒙蒙的、不断摇晃的帆布棚顶。身下是坚硬且硌人的木板，随着某种规律的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耳边是海浪拍打船体的哗哗声，以及柴油发动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
这是……在船上？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这具身体异常沉重，四肢百骸传来阵阵酸软无力，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冲击着喉咙。
“星哥！你醒了？！”一个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惊喜声音在旁边响起，紧接着，一张粗犷、胡子拉碴的大脸凑了过来，关切地看着他。这人皮肤黝黑，寸头，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虽然面色因晕船而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透着一股子蛮牛般的精悍。
“雷……虎？”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从陈星干涩的喉咙里滑出，伴随着一股陌生的记忆洪流，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陈星，原本是2024年一位游走在灰色地带、掌控庞大地下势力的教父级人物，因一场精心策划的爆炸，本该尸骨无存。然而此刻，他的意识却占据了一个同样名叫陈星的年轻人的身体。
时间是……1988年，夏。
地点是……偷渡前往香港的渔船船舱里。
眼前的东北壮汉，叫雷虎，是原身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之一，性格暴躁，讲义气，有一身惊人的蛮力。
记忆融合的眩晕感逐渐退去，陈星（以后均指重生后的主角）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鱼腥、汗臭和柴油味的浑浊空气，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与锐利。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狭窄、阴暗的船舱，挤满了二三十个面黄肌瘦、眼神或麻木或惶恐的人。大多都是青壮年男性，也有少数几个妇女紧紧抱着孩子，在颠簸中瑟瑟发抖。
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那里安静地坐着一个气质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姿即便是在这摇晃的环境里，也下意识地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双手指关节布满老茧，正用一块破布仔细地擦拭着一把样式古怪、开了刃的伞兵刀。感受到陈星的目光，他抬起头，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赵龙，原解放军某特种大队成员，因故退役后心灰意冷，被原身拉着一起偷渡，寻求新的生活。他擅长格斗、潜入和一击必杀的技巧，是队伍里最危险的存在。
另一个干瘦、眼神却透着精明狡猾的中年男人，正凑在船舱入口处，透过缝隙紧张地向外张望。他叫老龟，据说以前在沿海一带做过“蛇头”的帮手，熟悉水路和香港那边的三教九流，是这次偷渡的中间人，也是队伍里的“百事通”。
“到哪儿了？”陈星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那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已经回来了。
老龟缩回头，压低声音道：“星哥，应该快到了，看方位像是西贡一带。天黑之后，船老大会找地方放我们下去。”
陈星点了点头，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脚。这具身体虽然虚弱，但底子不错，骨架匀称，肌肉线条流畅，隐约能感受到记忆中南拳修炼留下的痕迹。武术世家出身？很好，这在他即将踏足的野蛮丛林里，是安身立命的本钱。
他回忆起原身的计划——带着几个过命的兄弟，到传说中遍地黄金的香港，凭着一身力气和胆气，搏一个出人头地。
“遍地黄金……同时也遍地荆棘啊。”陈星在内心冷笑。八十年代末的香港，正是黑帮林立、秩序混乱的时期，机遇与危险并存。走私、A货、地产、娱乐业……巨大的财富正在这座东方之珠沉淀，而掌控地下秩序，无疑是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
前世，他已是站在巅峰的寥寥数人之一。这一世，不过是换个舞台，重新开始罢了。而且，这个舞台，更加原始，更加刺激。
“星哥，你没事了吧？你晕船晕了一天一夜，可吓死我们了。”雷虎递过来一个水壶，里面是所剩不多的淡水。
陈星接过，抿了一小口，滋润了一下如同火烧的喉咙。“没事了。”他看向雷虎和望过来的赵龙，眼神深邃，“到了香港，一切听我安排。我们要做的，不是打工卖苦力。”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雷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当然，星哥你说干啥就干啥，我雷虎就有一把子力气！”
赵龙没有说话，只是将伞兵刀利落地插回绑腿的刀鞘，动作干净利落。他用行动表示了默认。
老龟则眼珠转了转，赔着笑道：“星哥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到了地头，我老龟门路熟，一定尽力。”
夜幕缓缓降临，渔船的马达声逐渐减弱，最终彻底熄灭。船舱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海浪声和彼此紧张的呼吸声。
“快！快！快！下船！”船老大粗暴地掀开帆布，压低声音催促道。
众人如同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爬出狭窄的船舱。眼前是一片荒凉的石滩，远处是稀疏的灯火，勾勒出起伏的山峦轮廓。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也是未知的气息。
陈星在雷虎和赵龙的搀扶下，最后一个踏上香港的土地。脚下碎石硌脚，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终于……到了。
这里，将是他的新起点。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老龟，摸黑沿着海岸线前行，试图寻找通往市区的道路。然而，没走多远，前方几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就猛地照射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站住！干什么的！”一声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粤语厉喝传来。
光柱后面，是七八个吊儿郎当、手持钢管和西瓜刀的身影，堵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矮壮男人，嘴里叼着烟，斜眼看着这群刚从海里爬上来的“旱鸭子”，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贪婪。
老龟脸色一白，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低声道：“糟了，是‘烂牙明’，这一带专门吃‘新客’的混混头子。”
偷渡客们一阵骚动，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他们身无长物，只有一点辛苦攒下的路费和微薄的积蓄，难道刚上岸就要被洗劫一空？
烂牙明用手电筒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气质明显不同于常人的陈星几人身上，特别是看到雷虎那魁梧的体格和赵龙那冰冷的眼神时，他愣了一下，但随即变得更加嚣张。
“哟，这次还有几个像样的？大陆仔，算你们运气不好，撞到我明哥手里。”烂牙明吐掉烟头，用钢管指着陈星，“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还有，这几个女的，留下来陪我们兄弟玩玩儿！”
他身后的小弟们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被点到的几个妇女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雷虎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咔吧作响，就要上前，却被陈星一把按住。
陈星缓缓走上前，挡在惊恐的众人面前。尽管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衣衫褴褛，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刀。
他直视着烂牙明，用略显生涩但清晰的粤语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海浪声：
“这位大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钱，我们可以给一部分当买路财。但人，你不能动。”
烂牙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大陆仔，你同我讲规矩？在这里，我烂牙明就是规矩！你们这些大陆偷渡客，就是待宰的肥羊！全部！把钱和女人留下！男的赶紧滚蛋！”
他挥舞着钢管，作势就要动手抢劫。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星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原本还想用最小的代价解决麻烦，但现在看来，面对这种地头蛇，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有些规矩，需要用血来立威。
他微微侧头，对身后的赵龙和雷虎，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下达了来到香港后的第一个命令，简洁，冰冷：
“赵龙，擒贼先擒王。雷虎，护住后面的人，谁敢往前，往死里打。”
话音未落，站在阴影处的赵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甚至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下一刻，他那冰冷坚硬的伞兵刀刀柄，已经重重地顶在了烂牙明的喉结上。同时，另一只手如同铁钳，扣住了他持钢管的右手手腕。
烂牙明的狂笑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雷虎发出一声如同猛虎般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向前一步，如同一堵墙般挡在偷渡客们面前。他顺手从旁边抄起一块半截砖头大的石头，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发力！
“嘭！”
坚硬的石头在他手中竟被硬生生捏得碎裂开来，石屑纷飞！
这非人的力量，瞬间震慑住了烂牙明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弟们，一个个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陈星缓缓走到被制住的烂牙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你的规矩了，”陈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烂牙明和他每一个小弟的心头，“或者，听听我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