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灯火通明,却比琼华殿更多了几分肃穆与压抑。太子赵寰端坐于主位之上,身着杏黄常服,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疲惫。
林知理依礼参拜,垂首静立,心中念头飞转。太子召见,绝不仅仅是为了赞赏剑舞那么简单。
“平身。”太子的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仪,“林小姐方才剑舞,刚柔并济,令人印象深刻。听闻你于数术诗书亦有不凡见解?”
“殿下谬赞,臣女不过略通皮毛,不敢当不凡二字。”林知理谨慎应答。
太子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不必过谦。如今朝堂内外,能务实学、明事理者,尤为可贵。尤其……是能于细微处,洞察秋毫者。”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了几分,“譬如,林小姐似乎对漕运账目,颇有心得?”
林知理心中猛地一凛!太子竟也知道漕运账目之事?!是李忠透露?还是赵珩?或者……太子本身就在关注此事?
她稳住心神,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殿下所言,臣女不甚明白。臣女近日确在协助父亲核查府中旧账,但漕运乃国之大事,岂是臣女一介女流可以妄加评议的?”
“是吗?”太子不置可否,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那永丰粮行,林小姐可曾听闻?”
永丰粮行!又是它!
林知理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太子连永丰粮行都点了出来!他知道多少?他在这场漩涡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搏,抛出部分真相以试探:“回殿下,臣女……在核查府中旧账时,确曾发现永丰粮行与府上……与柳氏姨娘,有些账目往来,似有不清之处。但具体涉及何事,臣女尚未查明。”
她将范围限定在“府中旧账”和“柳氏”,避开了更敏感的军械话题。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变得深邃难测:“不清之处……恐怕不止在账目上吧。”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许,却带着更重的分量,“林小姐,你可知,有些浑水,一旦蹚入,便再难脱身?有些人,看似是救命稻草,或许……也是催命符咒。”
他意有所指,目光仿佛能穿透林知理的伪装,看到她与赵珩之间那隐秘的联系,以及她怀中那致命的香囊!
林知理背脊发凉,太子这是在警告她!警告她远离赵珩?还是警告她不要再继续追查下去?
“臣女……只想查明家母冤屈,安分度日。”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
太子凝视她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愿如此。记住,在这紫禁城内,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你好自为之。”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这场短暂的东宫召见,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机锋,让林知理心中的危机感不降反升。太子似乎知道很多,但他的立场,却如同雾里看花
林知理心事重重地回到琼华殿。宴席已近尾声,不少人已显醉意,气氛松弛了许多。
她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坐在她不远处的一位宗室老夫人猛地捂住胸口,脸色发青,呼吸急促,指着林知理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母亲!您怎么了?”陪伴在侧的一位郡主惊慌失措。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那老夫人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林知理腰间——那里,不知何时,竟然悬挂着那个杏色缠枝莲纹香囊!
“香……香气……有毒……”老夫人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随即眼睛一翻,晕厥过去!
“有毒?!”
“香囊有毒!”
满殿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林知理和她腰间的香囊上!音乐戛然而止,歌舞退散,一片死寂!
柳氏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猛地站起身,指着林知理,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林知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宴之上,携带此等阴毒之物!你想谋害谁?!”
这一顶谋害宗亲的大帽子扣下来,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林知雅也趁机哭喊道:“三妹妹!你怎能如此糊涂!就算你心中对嫡母、对家族有何不满,也不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瞬间,林知理成了众矢之的。怀疑、恐惧、厌恶、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来。
林文正又惊又怒,脸色铁青,指着林知理,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逆女!”
太子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淮阳郡王赵慷则冷眼旁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构陷,林知理的心脏在最初的惊悸之后,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
柳氏果然动手了!而且选在了宫宴即将结束,众人防备最松懈的时刻!利用那神秘小宫女塞给她的香囊,再买通宗室老夫人演一出中毒戏码,人赃并获,将她置于死地!
好狠毒的连环计!
她看着晕厥的老夫人,看着声色俱厉的柳氏,看着周围或真或假的惊恐面孔,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惊慌失措,没有痛哭辩解,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那种极致的冷静,在这种混乱的场景下,显得格外诡异。
在所有人或愤怒或审视的目光中,她伸出手,轻轻解下了腰间的香囊,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缠枝莲纹。
然后,在柳氏几乎要溢出眼眶的得意和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将香囊,缓缓举到了自己的鼻尖,轻轻嗅了嗅。
(第1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