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风驰电掣，穿越无尽冰川与荒原，天光微明之时，三人视野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匍匐在苍茫白色大地上、宛如远古巨兽般的黑色轮廓。
北寒州，天枢城，亦称“北天门”。
城墙高逾百丈，通体由北方特有的、能抵御极寒灵力侵蚀的“玄冰铁岩”垒砌，黝黑深沉，在灰白天幕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墙面上，无数复杂的防御符文深深镌刻，隐隐流动着淡蓝色的寒光，散发出凛冽肃杀之气。城头之上，身披星纹重甲、气息沉凝的北辰剑宗弟子执锐巡视，目光如电，扫视着城下稀稀落落的人流。
尚未靠近，一股混杂着凛冽寒气、血腥气、金属气以及各种驳杂灵力、草药的喧嚣气息便扑面而来。这座城，是秩序与混乱、生机与死寂交织的奇异之地。
“这便是天枢城？果然气象不凡，煞气也重。”岳山瓮声瓮气道，他体型魁梧如山，背负无锋重剑，立在那里便如一座铁塔，引得城门口不少往来修士侧目。他深吸一口寒气，体表隐隐泛起赤铜光泽，将侵袭的寒意驱散。
苏慕遮一袭青衫，气息温润，闻言颔首：“北出天枢，便是真正的绝地。此城乃最后屏障，亦是亡命徒、冒险者、宗门历练者的聚集之所，鱼龙混杂，气息自然驳杂。岳师兄，此地寒意已侵灵脉，需运转功法相抗。”
路发微微点头，他的感受更为深刻。混沌道基自然流转，不仅能轻易化解那股刺骨寒意，更让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除了驳杂的灵力与凛冽寒气，还弥漫着一股极淡、却仿佛源自天地初开般的苍凉与死寂意韵。这股意韵来自更北方，来自那片被称作生命禁区的陨星冰原。更让他心头微动的是，怀中那枚“玄机罗盘”，在靠近此城后，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冰凉触感。
“入城吧。”路发开口，当先向那高达十丈、泛着幽光的玄铁城门走去。
城门守卫盘查极严，不仅查验身份玉牌、通关文书，更有两名气息沉凝的金丹修士手持一面古镜，照射来人，探查是否携带禁忌之物或被邪法侵染。轮到路发三人时，守卫见到他们北辰剑宗内门服饰及清薇仙子签署的通关文书，神色明显恭敬许多，但程序丝毫未减。
“三位师叔，请。”查验无误后，一名守卫队长模样的修士双手递过三枚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的玉符，玉符中心嵌着一缕跳动的蓝色火苗虚影，“此为‘御寒令’，激发后可于城内形成灵罩，抵御寻常寒气侵体。但需谨记，此令效力仅限城内。出了此门，踏足冰原，生死祸福，便各凭本事，宗门亦难顾及了。”守卫声音平板，却带着一种看惯生死的漠然。
路发三人接过，灵力微吐，玉符散发出一层薄薄的淡蓝色光晕，笼罩周身，顿时将城外那刺骨的寒意隔绝了大半，但灵力消耗也微微加快了一线。
踏入城门，喧嚣热浪与冰冷秩序形成奇异的对比。宽阔的街道以巨大的青黑石板铺就，积雪被打扫到两旁，露出石板表面深深的、被无数足迹和车辙磨出的凹痕。街道两旁建筑粗犷结实，多以巨石和耐寒灵木搭建，招牌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收购冰原特产！雪狼牙、寒铁矿石、冰魄草，价格公道！”
“最新冰原外围堪舆图！标注三处可能生长‘雪晶莲’的冰裂谷！只需八十灵石！”
“急招队友！深入两千里，猎杀‘霜甲魔熊’，缺一名主攻手！报酬面议！”
“疗伤圣药‘赤阳丹’，抵御寒毒有奇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呼朋引伴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灵草、妖兽材料、丹药、劣质法器等驳杂气息，更夹杂着汗味、血腥味以及一种亡命之徒特有的彪悍与躁动。不少气息剽悍、眼神锐利的修士三五成群，或蹲在墙角低声商议，或靠在酒肆门口打量来往行人，目光在路发三人身上，尤其是岳山那显眼的体型和重剑上停留片刻，又警惕地移开。
岳山皱了皱眉，似乎不喜这般嘈杂。苏慕遮则神色平静，目光偶尔在一些出售典籍、地图或稀有材料的店铺前流连。路发则看似随意地行走，实则将神识感知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风中飘来的零碎话语。
“……妈的，上次在黑冰崖那边，差点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空间裂缝吞了，老刘就没回来……”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蹲在路边，灌了口烈酒，对同伴低声咒骂。
“听说没？‘雪狐’的人前几天在西北边一千八百里处撞邪了！” 另一个角落，几人聚在一起，神色惊疑，“说是看到影子在冰雾里飘，追上去人就没了，回来那个疯疯癫癫，只会念叨‘影子……吃影子……’”
“影子？我看是冻傻了吧！这鬼地方，冻出幻觉不稀奇。” 有人嗤笑。
“未必是幻觉，” 一个苍老的声音插进来，是个摆摊卖些陈旧兽皮地图的老者，他眯着眼，抽着旱烟，“老夫在这天枢城混了百十年，近半年，冰原是不太对劲。外围的‘乱空流’出现得勤快了，还老有那种灰白色的、吸人神魂的怪雾，进去就出不来……”
“何止！” 另一个卖符箓的摊主压低声音，“我有个远房侄儿，在‘紫电’佣兵团跑腿，听他们说，月前在黑冰崖深处，夜里曾见冲天紫光，持续了数息，像是有异宝出世！好几个胆子大的队伍摸过去，到现在……音讯全无。”
路发默默将这些碎片信息记下。黑冰崖、空间乱流、诡影、怪雾、异宝紫光……这些词汇拼凑出一个更加凶险莫测的冰原景象。
“三位师叔，请这边走。”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打断了路发的思绪。只见一名身着北辰剑宗制式星纹袍、面容冷峻的筑基期执事弟子不知何时来到近前，对着他们拱手，“弟子李寒，奉镇守长老之命，引三位师叔前往北枢殿。长老有令，三位师叔身份特殊，通关事宜需亲往办理。”
路发三人对视一眼，点头跟上。李寒话不多，引着他们穿过熙攘的街道，朝着城中心那座最为宏伟、通体黝黑、散发着沉重压迫感的巨石大殿走去。
北枢殿，掌控“天枢”古阵，沟通南北的真正枢纽。殿高数十丈，浑然一体，仿佛由整块玄冰铁岩雕凿而成，殿门上方“北枢”两个古篆大字，铁画银钩，隐隐有镇压虚空的道韵流转。
踏入殿内，喧嚣顿消，一股肃穆冰冷的寒意笼罩下来。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晶石，寒意透骨。大殿中央，一座直径超百丈、复杂精密到令人目眩的巨型传送阵正缓缓运转，散发出稳定而磅礴的幽蓝色空间波动，光芒闪烁间，不时有全副武装、神情疲惫或肃杀的修士身影出现或消失。
李寒未走向中央大阵，而是引着三人来到侧殿。此处更为安静，只有一张寒玉案几，案后坐着一位发须皆白、面容清癯、身着深蓝色星纹长老袍的老者。老者闭目养神，气息渊深如海，正是坐镇此地的化神长老——曲长老。
“曲长老，路发、苏慕遮、岳山三位师叔已带到。” 李寒躬身。
曲长老缓缓睁眼，目光平静无波，在三人身上扫过，在路发身上微微一顿，似有深意，随即恢复淡然。
“通关文书，生死状。”
三人上前，恭敬呈上。曲长老神识一扫，颔首：“清薇师妹作保，战师弟首肯。既如此，老夫便不多言。冰原凶险，尔等自知。此去，一切小心。” 他袖袍一挥，三枚非金非玉、刻画着繁复空间符文的玉符飞向三人，“此乃‘破空符’，若遇绝境，激发可随机传送至万里之外。然方位不定，落点或许是另一绝地，慎用。”
“多谢曲长老。” 三人接过，这算是宗门给予的最后一道，也是最不可控的保命符。
曲长老目光再次落向路发，语气微凝：“近日冰原确有不稳，诡影频现，空间异动加剧。切记，莫要贪功冒进，三万里界限，非虚言。若遇不可解之事，即刻退回。宗门……期待尔等归来。”
“弟子谨记！” 三人凛然应诺。
曲长老不再多言，挥手示意。李寒引三人退出侧殿，来到大殿边缘一处较小的银色传送阵前。
“三位师叔，此阵通往冰原外围‘霜风哨站’，乃宗门所设前哨之一。出阵后，一切需凭己身。祝师叔们一路顺遂，平安归来。” 李寒拱手。
路发点头，率先踏入银光流转的阵中。苏慕遮、岳山紧随。
银光骤亮，强烈的空间撕扯感传来，眼前一片耀白。周身被一股远比天枢城内凛冽百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包裹，即便有灵力护体，也让人骨髓生寒。
数息之后，脚落实地，银光散去。
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瞬间将人拽入一片纯白的死寂。
天空是沉重得仿佛要压下来的铅灰色，不见日月。大地是无边无际、厚不知几许的玄冰，反射着惨淡的天光，白得刺眼，白得绝望。凛冽如实质刀锋的寒风永无休止地呼啸，卷起地面细碎的、硬度堪比金铁的冰晶，打在护体灵光上，发出密集而令人心悸的沙沙声。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永恒的严寒与凝固的死寂。
这里的寒意，已非物理上的低温。空气中弥漫的灵气都带着刺骨的冰寒属性，吸收炼化异常艰难，且隐隐侵蚀经脉。那股在天枢城感知到的苍凉死寂气息，在这里浓郁了何止百倍！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死去、冻结，只剩下最原始的冰冷与虚无。
更让路发心神一震的是，置身于此的瞬间，他丹田内的混沌星寂婴竟自发地加速旋转起来，并非抵御，而是仿佛嗅到了某种“养分”。从那充斥天地的、极致的死寂与寒冷中，他的道基竟自然而然地剥离、吸收着一丝丝精纯到极致、却也冰寒到极致的奇异能量——那并非寻常的冰寒灵气，而是更接近天地法则层面的、“万物归寂”、“冻结终结”的寂灭道韵！ 虽然微不可察，但这发现让他心中骇然。这陨星冰原，对于寻常修士是绝地，对他这身负混沌寂灭之道基的人而言，竟隐隐成了一处特殊的“修炼场”？
与此同时，怀中那枚“玄机罗盘”猛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并非指引方向，而是其核心那点暗红色微光，如同被唤醒的活物，骤然明亮了数倍，有规律地搏动起来，散发出一股灼热中透着诡异冰凉的矛盾气息，与周遭无尽的寒寂形成了鲜明而突兀的对比！
路发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胸口衣物上，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罗盘传来的、与这片冰原产生奇异共鸣的搏动。清薇师尊所说的“那东西”……果然在此！
“嘶——这鬼地方！”岳山猛地打了个寒颤，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粉簌簌落下。他体表赤铜光芒大盛，如同烘炉，将侵袭的寒意逼开尺余，但脸色也凝重起来，“灵力运转滞涩近半！这还只是外围？”
苏慕遮面色发白，青色光晕在体表流转，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意，沉声道：“此地环境极端，对灵力与神魂皆有压制。岳师兄，路兄，需尽快适应，否则战力恐大打折扣。”
路发收敛心神，目光投向远方那片吞噬一切的纯白。霜风哨站只是身后一个建立在冰丘上、覆盖着厚厚冰霜、闪烁着微弱阵法光芒的简陋石堡，在这无垠的冰原上，渺小如沧海一粟。
“先入哨站，略作休整，熟悉环境，再定行止。”他沉声道，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依然清晰。
苏慕遮与岳山点头。三人顶着似乎能刮骨剔髓的寒风，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朝着那座孤悬于绝地边缘的渺小石堡走去。
身后，银色传送阵的光芒早已彻底熄灭，断绝了退路。前方，是无边无际、蕴含着未知凶险与一丝诡异机缘的苍白死寂。而暗处，仿佛已有比寒风更冰冷的视线，悄然投来。
（第1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