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月华如水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天幕如被浓墨浸透，不见半粒星子，唯有一轮圆满无暇的明月高悬中天，清冷皎洁的光辉似水银泻地，将广袤的洪荒山川原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纯净的银白之中。
小院篱笆旁，那株历劫重生的枯柳静默伫立，虬龙般盘曲交错的枝干在月下投落出张牙舞爪的暗影，平添几分苍劲与神秘。
白日里刚刚抽发的翠绿嫩叶，此刻仿佛也收敛了所有生机，凝固不动，如同巧手雕琢的玉石饰品，挂在沉寂的枝头。
石屋内，陈安早已酣然入梦，均匀的鼾声伴着灶膛里余烬散发的微弱暖意，交织出安详的俗世烟火气。他对窗外正在悄然积聚、即将震撼洪荒的天地异象，浑然未觉。
亥时三刻，异变初现。
最先显现神异的是柳树枝梢的嫩叶。
那一片片新生的叶芽尖端，毫无征兆地，悄然凝结出米粒大小的浑圆银珠。这银珠绝非寻常夜露，其内光华流转，似有液态的月辉在微微荡漾，仿佛是从九天月轮上直接滴落的、浓缩了太阴精华的星辰玉髓。
紧接着，叶片上那些原本沉寂的、勾勒出奇异纹路的金色叶脉，仿佛沉眠的巨龙被唤醒，骤然自内而外透射出熔金般的璀璨光泽。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微光闪烁，如同暗夜中被惊动的流萤，但这点点金芒迅速沿着叶脉网络蔓延、勾连，呼吸之间，整株柳树万千叶片上的金纹尽数被点亮！无数金丝交织辉映，在银白的月华背景下，宛若勾勒出一幅庞大、繁复而充满道韵的流动星图，玄奥非凡。
与此同时，柳树周身尺许范围内，无声无息地蒸腾起淡青色的灵雾。
这雾气不再像白日里那样随风飘散，而是如有生命灵性般，丝丝缕缕地缠绕着苍劲的枝干，盘旋上升，最终在茂密的树冠处缓缓汇聚，形成一团朦胧而柔和的光晕，将树冠衬托得如同仙境琼枝。
子时正，月华大盛！
当夜时步入子正，天地间阴气最盛、月华最精纯的时刻，奇观达到了顶峰。九天之上那轮明月，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所引动，月心处骤然亮起刺目光芒！
下一瞬，一道凝练得如同实质银河般的光瀑，悍然垂落，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精准无比地贯注入柳树那正在微微摇曳的树冠之中！这道光河并非虚幻的光影，而是由磅礴浩瀚的月华精粹凝聚而成的能量洪流，其所过之处，连周遭的空间都荡漾开清晰可见的水波状涟漪，似乎难以承受这精纯力量的冲击。
沐浴在月华光河之中，柳树通体剧震，所有枝叶尽情舒展开来，如同久旱逢甘霖的饥渴巨口，贪婪而疯狂地吮吸着倾泻而下的太阴精华。
叶片上的金纹光芒暴涨，如同一条条高效运转的灵脉，将灌注而来的银辉迅速炼化、吸收。得到海量精纯月华的滋养，那些嫩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增厚，叶片边缘的银芒愈发璀璨夺目，甚至凝结出细密如沙、晶莹剔透的冰晶状月华结晶，熠熠生辉。
变化并非仅止于地上。在地底深处，那些原本枯朽衰败的根系剧烈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苏醒、奔腾！
道道银芒自根髓最核心处迸发，顺着新生出的淡金色灵纹，如江河奔流般向上疯狂涌去。焦黑皲裂的老树皮缝隙间，竟有琥珀色、散发着清冽甜香的黏稠树液如泪珠般不断渗出、滑落。
那异香浓郁至极，随风弥漫开来，使得附近夜栖的山雀惊惶飞起，林中潜伏的走兽亦不安地发出阵阵低沉嘶鸣，躁动不已。
这月华光河贯注柳树的惊人异象，其散发出的磅礴能量与独特道韵，犹如在万古死寂的黑暗深海中骤然点燃了一座巍峨灯塔，光耀四方，瞬间便惊动了洪荒各地诸多强大的存在。
某处幽深岩缝之中，一缕凶戾阴毒的妖念（或是那名为“九婴”的大妖所发）甫一触及这月华光辉，便如遭九天雷霆劈斩，发出一声凄厉惨嚎，瞬间缩回其本体深处。
光河之中蕴含的那一丝若有若无、却至高无上的混沌道韵，对于这等至阴至邪的妖魂而言，简直如同烈日灼烧冰雪，即便远隔百里之遥，亦让其核心妖丹剧痛欲裂，几近崩碎。
层层云霭之上，一道笼罩在星光里的伟岸身影（或是那执掌天机的鲲鹏）面前，由神力凝聚的河图洛书虚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推演旋转。
然而，当其推演之力试图触及、解析那月华光河的轨迹与根源时，承载推演的龟甲纹路竟骤然崩散，紊乱不堪！
那股推演之力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引来了强烈的反噬之力，震得身影手中握着的玄奥羽扇微微一颤，其深邃的眼眸里，寒芒闪烁，更添几分凝重与探究。
即便是那执掌幽冥轮回、深沉如海的平心娘娘（后土），亦在轮回殿中心生感应。
殿中悬浮的六道轮回盘虚影无风自鸣，发出低沉嗡响。皆因那月华垂落之处，至阴至纯的太阴之力与大地生机交融，竟使得局部区域的阴阳界限变得模糊，生死法则亦产生了细微而清晰的波动，引得轮回井中沉浮的万千生灵精魄躁动不安，难以平息。
石屋内，陈安在睡梦中惬意地翻了个身，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着：“地窖里的萝卜……看来是该腌酸菜了……”
一缕皎洁的月华透过窗棂的缝隙，在他枕边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窗外，那株正在吞吐星河、引动洪荒风云变幻的柳树，在他淳朴的梦境里，或许仅仅只是一道伴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的、再寻常不过的婆娑树影。
寅时初，月轮西斜，异象渐收。
贯通天地的月华光流逐渐变得纤细、黯淡，最终如同耗尽丝线的纺织，悄然断开。柳树树冠处凝聚的那团灵雾光晕也缓缓消散，融入枝叶之中。
叶片脉络间那流淌的熔金般光芒渐渐内敛，不再刺目，化为一种温润如玉、蕴藏于内的莹莹宝光，只在叶缘那圈银边之上，仍有月辉般的光泽流转不息。
缭绕柳树周身的淡青色灵雾彻底沉淀下来，渗入每一片叶子，每一根枝条，乃至树干核心，滋养着那树芯深处一缕刚刚孕育、尚且懵懂混沌的灵性意念。
这意念在经过一夜磅礴月华的洗礼后，如同饱食乳汁的婴孩，充满了满足与沉静，陷入一种玄妙的沉睡，只待未来某个契机，破茧而出。
晨风带着凉意拂过，柳树新生的枝叶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响，宛如一声满足而悠长的叹息，消散在渐明的天际。
陈安在熹微的晨光中准时醒来，如往常一般推开简陋的院门，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篱笆边的柳树。
只见柳枝翠绿舒展，嫩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叶缘的银边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而耀眼的光芒。
“这树长得倒是真快。”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顺手提起了墙角的陶制水桶，“看样子，明早得记得给它施点肥了。”
他转身走向水井，开始一天的劳作，对于昨夜那场无声无息却已在整个洪荒世界暗流中投下巨石的月华盛宴，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