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行在，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半边脸庞隐在阴影中。他卸去了人前的豪迈，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
忽然，他嗤笑一声，打破了沉寂：“呵呵……大将军……好啊…好。咱们这位陛下，今日倒是给了本相一个好大的‘惊喜’啊。”他目光扫过堂下心腹，“刘世荣如今头顶大将军的名号，诸位，说说看吧。”
荀攸率先开口，他永远是那般冷静剖析：“丞相，大将军名头虽响，位居百官之上。然则当今天下，州郡割据。这‘总督天下兵马’，不过空谈。刘锦纵有此名，其令能达江东孙策乎？能入益州刘璋乎？不过一虚名耳，丞相不必过于挂怀。”
他话锋一转，神色略显凝重：“倒是今日刘锦应对，颇见功力。其对天子态度，恭敬而不失分寸；尤其是那‘鹿死谁手’一事，一句‘是陛下的箭’，轻描淡写间，既维护了天子颜面，收买了在场诸多汉臣之心，又将丞相置于尴尬境地。此子……嗯——，观势之准，拿捏之稳，非刘表、吕布等辈可比。主公，这是一个合格的对手啊。看来，我们对河北的防范，需更加警惕了。”
戏志才接过话头，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潮红，咳嗽了两声道：“公达所言……咳咳……极是。刘锦非匹夫之勇，其志不小。更关键者，其内部已然理顺。刘虞公如今潜心学问，执掌北方大学，不问政事；公孙瓒远遁北地郡，幽州再无掣肘。河北之地，已尽在其掌握，铁板一块。此时若动刘锦，便是与整个河北不死不休。我军新定中原，吕布未除，袁谭尚在青州流窜，实不宜……再树此强敌。”
陈宫亦微微颔首，语气沉静：“杀之，则我军四面受敌，且担恶名；纵之，其携大将军名号北归，虽增声势，然亦成众矢之的。不若暂作隐忍，示之以弱，使其骄狂。丞相可暗中遣使，联络鲜卑等部，袭扰其后方。待我扫平肘腋之患，整合力量，再与这‘大将军’一决高下不迟。”
三位谋士，皆是人中俊杰，分析利弊，竟不约而同主张暂避锋芒。
“哼！”一声闷雷般的冷哼响起，如同铁塔般的许褚按捺不住，抱拳吼道：“主公！哪用这般麻烦！那刘锦小白脸，看着就憋气！什么鸟大将军，只要主公你点点头，我这就带虎卫军去驿馆，管叫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曹操猛地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许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胡闹！退下！”
许褚被那目光一刺，虽兀自不服，却也不敢再言，悻悻退后，只是那双虎目中的凶光，丝毫未减。
曹操喝退许褚，转而看向三位谋士，脸上阴鸷的神色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欣赏、忌惮与强烈斗志的复杂表情。他缓缓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刘世荣……世荣……嘿嘿，好一个刘世荣！”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转身，脸上已是一片决断之色，“好！就依诸位先生之见！本相就让他带着这顶高帽，风风光光地回他的河北！”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杀机，有算计，更有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不是要名吗？本相就给他这个名！传令，以朝廷名义，明发天下，恭贺冠军侯刘锦，荣膺大将军之位！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们这位新任大将军，是何等的……英雄！”
他语带讥讽，随即语气转冷：
“另外，给驿馆再加派一倍的人手，‘好好保护’大将军的安全！没有本相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待明日百官朝贺之后，便‘礼送’大将军北归！
翌日，曹操果然亲自来到了刘锦下榻的驿馆，脸上洋溢着无可挑剔的热情笑容，仿佛昨日猎场上那片刻的阴霾从未存在过。
“大将军！恭喜，恭喜啊！”曹操远远便拱手，声音洪亮，快步上前，“陛下慧眼识珠，以大将军之位托付贤弟，实乃我大汉之福，天下之幸！”
刘锦亦是面带微笑，执礼相见：“丞相过誉了，锦愧不敢当，唯有竭尽驽钝，以报陛下隆恩。”
寒暄已毕，曹操极其自然地拉起刘锦的手，态度亲昵无比：“来，贤弟，随为兄来！想起当年你我初识于洛阳，把酒言欢，纵论天下……哎，时光荏苒，一晃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语气中充满了感慨，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将刘锦引向门外他那辆华丽宽大的丞相马车。
“那时的洛阳，是何等的繁华鼎盛，万国来朝……如今，历经劫难，虽竭力修缮，终究难复旧观，思之令人扼腕。”曹操叹息着，与刘锦一同登上了马车。
赵云、张飞见状，立刻紧随其后，护卫在马车两侧。曹操的亲卫统领许褚，也如同影子般跟了上来，虎目扫过赵云、张飞，空气中隐隐有火花迸溅。
马车并未驶回丞相府，也未在城内停留，而是径直出了洛阳城，行至一处僻静的洛水河畔。这里视野开阔，流水潺潺，远处青山如黛。
马车停下，早有典韦带着一队精锐虎卫军在此等候，见曹操下车，典韦上前瓮声禀报：“主公，按您的吩咐，都已准备妥当，方圆三里之内，绝无闲杂人等！”他这话声音洪亮，既是向曹操汇报，也仿佛是刻意说给刘锦等人听的，表明此地已彻底清场，隔绝内外。
曹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刘锦，指着典韦笑道：“世荣贤弟，你看，说起来你我初次相见，还多亏了这恶来与翼德将军不打不相识呢！嘿嘿，如今想来，还真是巧啊！”
他随即转头，对着不远处正警惕打量四周的张飞热情地大喊：“翼德将军！翼德将军！故人重逢，何不过来一叙？”
张飞看了眼刘锦，见刘锦微微颔首，便按捺住性子，大步走了过来，抱拳道：“丞相！”
曹操笑容更盛，对典韦道：“恶来，还不快向大将军和翼德将军赔个罪？虽说是不打不相识，但当年在洛阳，终究是你冒犯了。”
典韦闻言，立刻上前，对着刘锦和张飞抱拳躬身，声音如同闷雷：“典韦昔日鲁莽，冲撞了大将军与翼德将军，今日在此赔罪！为表心意，俺特意求了主公，请府上家厨在此设下薄宴，还望大将军与翼德将军赏光！”
刘锦闻言，朗声一笑，目光扫过这精心布置的河畔，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怀念：“典将军太客气了，往事如烟，何必挂怀。不过说起来，确实令人感慨，那时我们都还是些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转眼间……哈哈，都已物是人非了。”
“请！”曹操伸手示意，引领着刘锦、张飞，连同作陪的典韦，走向河边早已布置好的一席宴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酒肴，美酒飘香，与这野外清风、流水潺潺相映成趣。
四人分宾主落座，赵云与许褚则如同两尊门神，立于各自主公身后不远，目光偶尔交汇，皆是一片冰冷。
河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也吹动了席间看似融洽的气氛。酒过三巡，菜尝五味，曹操放下银箸，目光灼灼地看向刘锦，仿佛随口问道：
“贤弟啊，你我皆为汉臣，心系社稷。以你之见，当今天下局势，该如何方能真正匡扶汉室，重振朝纲啊？”
刘锦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与历史上如出一辙的试探。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举起酒杯，向着许都方向虚敬一下，语气诚挚：“丞相何必过谦？我大汉有兄这般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总揽朝政，威加海内，何愁汉室不兴？”
曹操闻言，眯起眼睛，用手指虚点了点刘锦，脸上堆起看似无奈实则精明的笑容：“嘿嘿嘿……世荣啊世荣，如今这洛水河畔，就你我兄弟二人，何故还要对为兄打这官腔，不说几句真心话？啊？哈哈哈！”他笑声洪亮，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刘锦也跟着笑了起来，放下酒杯，目光迎向曹操：“孟德兄既然这么说，那锦倒想先听听，兄之高见？”
曹操笑声渐歇，脸上那副忧国忧民的表情瞬间取代了笑容，他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堆满了愁绪，仿佛真为这天下操碎了心：“哎……贤弟有所不知，为兄这个丞相，难做啊！如今这天下，看似朝廷犹在，实则群雄割据，政令难出！各地州牧，拥兵自重，视朝廷如无物。此乃分崩离析之兆，操每每思之，痛心疾首！”
他掰着手指，如数家珍般细数：“你看，南方刘景升，坐拥荆襄十郡，带甲十余万，早有不臣之心；孙策等后起之秀，凭父辈余烈，在江东搅动风云，声势不小；关中诸将，西凉马腾、韩遂更是反复无常；西川刘璋，暗弱无能，偏安一隅；汉中张鲁，以妖道惑众，割据一方；还有那青州，袁家余孽未清，勾结孔融，亦是不安因素……”
他一口气将天下诸侯点了个遍，唯独略过了河北与他自己，最后重重一叹，摊手道：“如此局面，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操虽有心重整河山，奈何……唉，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说完，他目光深沉地看向刘锦，等待着他的回应。
刘锦静静听完曹操这番“肺腑之言”，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他拿起酒壶，亲自为曹操和自己斟满酒杯，动作舒缓从容。
“孟德兄，”他举起杯，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洛水，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然这‘合’之关键，在于人心，在于大势，更在于……是否真有那‘周公吐哺’之诚心，以及……令四方宾服的威望与实力。”
他轻轻抿了一口酒，没有直接回答曹操的问题，反而将问题轻轻拨回，同时也隐晦地点出了曹操“挟天子”的核心以及自身实力的倚仗。
“至于如何匡扶汉室，”刘锦放下酒杯，笑容不变，“锦以为，首要者，在于朝廷自身政令清明，赏罚公允，使忠臣义士有所望，奸佞之徒有所惧。如此，天下英雄，自然知道该向何处汇聚。孟德兄，你说呢？”
他巧妙地将皮球踢了回去，既未露怯，也未授人以柄，言语间滴水不漏。
曹操听着刘锦这番绵里藏针的话，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举起酒杯：“贤弟此言，深得我心！来，为‘政令清明’，干杯！”
河畔的宴席又持续了片刻，两人看似推心置腹，聊了些许风土人情、往昔轶事，气氛仿佛重回当年洛阳城中那两个纵论天下的青年。只是彼此心中都清楚，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早已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与无法调和的利益。
曹操看着对面从容自若、英姿勃发的刘锦，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眼前的年轻人，出身汉室宗亲，血统高贵；容貌俊朗，英气逼人；年纪轻轻便已雄踞河北，手握重兵；更兼心思缜密，才华出众，懂得收揽人心……如此人物，试问天下间，哪个怀春少女不倾心？哪个有志之士不向往？
想到这里，曹操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混杂着嫉妒、欣赏与无奈的涩意，他下意识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略带苦涩的醇酒一饮而尽，借以压下那瞬间翻涌的心绪。或许，他也曾在某个瞬间，渴望过如此完美的起点与如此耀眼的光芒吧。
宴席终了，一行人默然返回洛阳城中。抵达驿馆后，刘锦便向曹操辞行。
“孟德兄，河北事务繁杂，锦不便久留，今日便准备启程返回邺城了。”刘锦拱手道，语气平和。
曹操知挽留无用，亦不愿他再多留，便顺势道：“既如此，为兄也不便强留。贤弟身负重任，一路保重！他日若有闲暇，定要来许都，你我兄弟再好好聚首。”
随即，曹操亲自将刘锦一行送至洛阳城外。旌旗招展下，两人再次拱手作别，一个要北上归巢，一个要南回经营自己的权力中心。
看着刘锦的队伍护卫着那辆装载着“大将军”印信和天子血诏的马车，逐渐消失在北方的官道尽头，曹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深沉如古井。
他默立片刻，豁然转身，对身旁的荀攸、戏志才等人沉声道：
“传令下去，三军整顿，三日后，拔营，回许昌！”
他的声音果断而冷峻，再无半分之前的温情与感慨。洛阳这场充满试探与交锋的大戏已然落幕，他需要尽快回到许昌，回到那个被他牢牢掌控的朝廷之中，去消化这次会面带来的冲击，去布局未来必然到来的、与北方那位“大将军”的全面较量。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刘锦与曹操，这两位当世最杰出的枭雄，在洛阳完成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似和平的会面。自此，南北对峙的格局彻底明朗，天下的重心，已然偏移。
刘锦回到邺城，并未急于休息，而是立刻投入繁重的政务之中。他深知与曹操的洛阳一会，虽表面平和，实则已将南北对峙的态势彻底明朗化，未来冲突不可避免，增强自身实力刻不容缓。他首先便来到了新成立的“察举司”——这是在颁布招贤令后专门设立的机构，负责接待、初步考核四方来投的人才，由以刚直和识人着称的田丰总领。
田丰见刘锦风尘仆仆归来，立刻上前行礼：“主公，一路辛苦。”
“元皓（田丰字）先生辛苦。”刘锦摆手，目光落在田丰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上，“招贤令效果如何？”
田丰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带着自豪的笑容，递上一份厚厚的名册：“回主公，四方贤才响应者络绎不绝，此乃近期通过初步考核，等待主公最终定夺或分配职司的人员名单。”
刘锦接过名册，入手沉甸甸的，心中颇感欣慰。他快速翻阅着，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掠过眼前，正当他准备将名册暂且放下，稍后再细看时，一个名字如同磁石般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徐晃！
刘锦心中猛地一跳！这可是历史上曹操麾下的“五子良将”之一，以治军严整、沉着稳健着称的名将！他竟来投自己了？
他立刻抬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问田丰：“元皓，这个徐晃，现在何处？”
田丰见主公如此关注此人，心中更是笃定自己没看错人，笑着答道：“主公，此人乃河东杨县人，因勇武过人、通晓兵略，被地方官举荐而来。通过考核后，因其表现出色，目前暂在冀州第一军团 中担任军侯，正在熟悉我军规制。”
“冀州第一军团？好！”刘锦闻言，立刻起身，“元皓，随我去一趟军营！”
田丰见状，知主公对此人极为重视，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刘锦一行人很快来到了驻扎在邺城附近的冀州第一军团大营。军营中号令严明，士卒操练之声不绝于耳，显然已从大战的创伤中恢复了不少元气。刘锦没有惊动太多人，直接命人传令，召新任军侯徐晃前来中军大帐。
不多时，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将领大步走入帐中。他约莫三十岁上下，行走间步伐稳健，眼神锐利而沉静，虽只是低级军侯，却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他见到帐中端坐的刘锦以及侍立一旁的田丰，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
“末将徐晃，拜见大将军！拜见田别驾！”
刘锦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徐晃，心中暗赞，果然有名将之风。他并未立刻让其起身，而是沉声问道：“徐晃，你既通兵略，可知我‘大师级’军团，何以能称‘大师’？”
徐晃不卑不亢，抬头答道：“回大将军！末将观之，其一在于‘制’，编制清晰，号令统一；其二在于‘器’，装备精良，远超同侪；其三在于‘训’，操练得法，将士用命；其四在于‘辅’，后勤完备，可持续战。四者合一，故能战无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