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光绪十五年二月初三日(1889年3月4日),紫禁城里举行了盛大的皇帝亲政大典。这一天,阳光似乎都格外明媚,照在太和殿的金顶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光绪身着崭新的龙袍,头戴朝冠,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一步步登上太和殿那高高的丹陛,坐上了那象征至高权力的龙椅。他努力挺直背脊,感受着龙椅上冰凉的触感,心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夙愿得偿的激动,有摆脱桎梏的渴望,更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难以驱散的隐忧。
是的,他的“亲爸爸”慈禧太后,在各方压力(包括舆论和“祖制”)和曾经的承诺下,终于宣布“撤帘归政”,搬到了颐和园去“颐养天年”。至少在表面上,光绪成了紫禁城唯一的主人,一个真正亲政的皇帝了!
亲政伊始,光绪确实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禾苗,爆发出惊人的热情和能量。他不再是那个坐在珠帘前只会复述和盖章的木偶了!他渴望证明自己,渴望施展抱负,渴望让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有所改变。
* **勤政的“工作狂”:** 天不亮就起床批阅奏章,常常熬到深夜。养心殿的灯火,成了紫禁城深夜最亮的星。他不再是简单地看奏折,而是试图去理解、去思考、去判断。他会召见军机大臣、六部堂官,详细询问政务细节,努力想摸清这个庞大帝国的运行脉络。
* **“亲民”的尝试(有限的):** 他甚至尝试打破一些陈规。比如,偶尔会走出深宫,在太监侍卫的严密簇拥下,巡视一下京城的街道(当然只是主要干道)、视察一下新式学堂(如同文馆)或者洋务工厂(如神机营机器局)。虽然看到的景象可能被精心“修饰”过,但这对他来说,已是接触真实世界的宝贵窗口。
* **微弱的“新政”萌芽:** 在一些相对不那么敏感的事务上,光绪小心翼翼地尝试发出自己的声音。比如,他多次下旨强调要整顿吏治、严禁贪污;督促地方官员认真办理河工水利,预防水患;甚至对洋务派兴办的一些实业表示了有限的支持。这些举措虽然谈不上惊天动地,但能看出他想要有所作为的心。
然而,这初尝权力的甘霖,很快就被现实的冰雨浇了个透心凉。光绪很快就悲哀地发现,那道无形的帘子虽然撤了,但慈禧那只无形的手,却依然牢牢地扼着紫禁城的咽喉,扼着他的脖子!
1. **“请示汇报”的紧箍咒:** 慈禧虽然人在风景如画的颐和园,但定下了一条铁律:**所有重要奏折,尤其是涉及高级官员任免、重大财政支出、军事外交等核心事务的,光绪批阅后,必须“恭呈慈览”,也就是派人快马加鞭送到颐和园给慈禧过目!** 这所谓的“过目”,往往就是最终的裁决。光绪的朱批,常常被慈禧轻飘飘地一句“知道了”,或者更狠的“此议不妥,着另议”,就给彻底否定或搁置了。他批阅得再用心,也抵不过慈禧在奏折上随意画的一个圈或一道杠。他依然是个高级“盖章员”和“快递员”。
2. **隆裕皇后:行走的“监控探头”:** 他那位被“亲爸爸”硬塞给他的皇后隆裕,忠实地履行着她的使命——**监视**。光绪在养心殿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批了什么折子,甚至晚膳多吃了两口什么菜,都会被隆裕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通过自己的渠道(或李莲英的线),源源不断地送往颐和园。光绪在隆裕面前,感觉如同在慈禧面前一样,必须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放松。坤宁宫,成了另一个令他窒息的牢笼。
3. **李莲英:阴魂不散的“大总管”:** 慈禧虽然去了颐和园,但她最信任的“大管家”李莲英,却像一颗钉子一样,依然牢牢地“钉”在紫禁城的关键位置上。他名义上伺候皇帝,实则掌控着内廷的人事、财务和最重要的信息渠道。光绪身边稍微亲近一点的太监,比如那个曾帮他打听过珍嫔消息、有点正义感的寇连材,很快就被李莲英以各种理由调离、打压,甚至后来找了个借口处死了!光绪悲哀地发现,自己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无法自主选择。李莲英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时刻提醒着他:老佛爷的眼睛,无处不在。
4. **守旧大臣的“软钉子”:** 朝堂上的那些老油条大臣们,如刚毅、徐桐等顽固派,对这位年轻的“亲政”皇帝,表面恭敬,实则轻视。他们深知真正的权力在谁手里。光绪的旨意,如果符合他们的利益或慈禧的暗示,就执行;如果稍有触动他们利益或与慈禧(或他们揣测的慈禧意图)相悖,就阳奉阴违,找各种理由搪塞拖延,甚至直接搬出“老佛爷”来压光绪:“此事重大,是否需请懿旨?” 一句话就能把光绪噎得哑口无言。
光绪就像一个刚刚拿到新车钥匙的司机,兴奋地坐进驾驶室,却发现方向盘是焊死的,油门刹车都不听使唤,后座还坐着一个拿着遥控器的太上皇(慈禧),旁边副驾还有个随时打小报告的监工(隆裕),连车载电台(李莲英)都在给后座直播!
* 光绪亲政后第一次真正试图行使独立的人事权,就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他看中了一个叫**志锐**的年轻官员。此人是珍妃的哥哥,才华横溢,思想开明,曾支持过光绪关注灾情、整顿吏治的想法。光绪想提拔他担任一个重要的言官职位(如御史),希望能多一个在朝堂上为自己发声、推行新政的助力。他斟酌再三,鼓起勇气,在一份关于官员调动的奏折上,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意见:“……着志锐补授某某御史之缺。” 笔迹沉稳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亲自拿起那方沉甸甸的“皇帝之宝”玉玺,深吸一口气,稳稳地盖了下去。看着鲜红的印迹落在自己的批示旁,光绪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掌控感。然而,这份寄托着他希望的奏折,如同石沉大海。几天后,吏部正式公布的任命名单上,志锐的名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光绪完全不认识、明显是守旧派阵营的人!光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立刻召来吏部尚书询问。吏部尚书一脸惶恐又无奈地回禀:“皇上息怒!此…此乃老佛爷懿旨!老佛爷言,志锐资历尚浅,恐难当重任,特命另选贤能……”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将光绪浇了个透心凉!他踉跄地跌坐在龙椅上,手中那份吏部的任命文书飘然滑落在地。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刺眼的名单,又缓缓抬起自己那刚刚盖下玉玺、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的手。一股巨大的屈辱、愤怒和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原来,自己这所谓的“皇帝之宝”,盖下去的,不过是一个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可悲的**橡皮图章**!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方刚刚盖过印的、沉甸甸的玉玺,手臂因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一股想要将它狠狠砸碎的冲动,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那冰冷的玉玺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也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天真与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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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评价)**
光绪的“亲政”初期,是一场精心导演的政治闹剧,充分暴露了慈禧“归政”的虚伪本质和晚清皇权被架空的残酷现实,对光绪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1. **“归政”的欺骗性与权力结构的实质:**
* **“训政”变体:** 慈禧的“归政”只是形式上的撤退。通过“重要奏折恭呈慈览”、安插隆裕皇后监视、保留李莲英掌控内廷、遥控守旧大臣等全方位手段,构建了一张严密的权力控制网,确保自己仍是帝国的终极决策者。光绪的“亲政”空间被压缩在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范围内。
* **制度性架空:** “恭呈慈览”成为定制,从制度上剥夺了光绪对核心国事的最终决策权,使其沦为高级文书和传声筒。所谓“亲政”,实为“慈禧远程听政”。
* **心理威慑的延续:** 慈禧虽不在紫禁城,但其积威犹在。光绪和朝臣对其意志的畏惧,成为比有形帘子更强大的束缚。
2. **对光绪心理与执政能力的致命打击:**
* **希望幻灭与自我怀疑:** 亲政初期的热情被残酷现实浇灭,使其从满怀希望坠入深沉的绝望和自我怀疑(“橡皮图章”的认知)。这种心理重创极大削弱了他的自信和锐气。
* **政治幼稚病的暴露与固化:** 在尝试独立理政(如人事任命)时,因缺乏实际政治斗争经验和班底支持,其举措显得幼稚、鲁莽(如直接提拔珍妃亲属),轻易被慈禧化解。失败的经历不仅未能增长其权谋智慧,反而加深了其无力感和对慈禧的恐惧。
* **激进化的潜在诱因:** 在常规、渐进式改革路径被彻底堵死(如提拔志锐失败)后,绝望的光绪更容易被康梁激进变法的蓝图所吸引,为日后戊戌变法中不顾现实阻力、急于求成的决策埋下伏笔。
3. **对晚清政局的影响:**
* **中枢权威的彻底破产:** 皇帝连基本人事权都无法自主,使本已脆弱的皇权威信扫地。地方督抚和朝臣更加轻视光绪,进一步加剧了中央权威的衰落和官僚体系的涣散。
* **帝后矛盾的公开化与激化:** 亲政后的处处掣肘,使光绪对慈禧的怨恨从压抑转向显性,不满情绪在朝野间流传,双方关系降至冰点,矛盾已不可调和,只待一个导火索(如甲午战败后的主战主和之争)便会总爆发。
* **错失温和改良的最后时机:** 在甲午战争爆发前的几年相对和平期,本可通过光绪亲政进行一些稳健的改革(如吏治整顿、洋务深化)。但光绪被彻底架空,慈禧又安于现状,导致清廷再次错失了内部调整的宝贵时间窗口。
* **加速光绪寻求外部力量(维新派):** 在宫廷内部孤立无援、处处碰壁的情况下,光绪只能将目光投向宫廷之外寻求支持力量(如翁同龢、后来是康梁维新派),这成为戊戌变法的前奏,但也因其根基浅薄而注定风险巨大。
**结论:**
光绪短暂的“亲政”初体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权力幻梦。太和殿上那场盛大的亲政典礼,如同一个华丽的肥皂泡,在慈禧无形的权力之手下,轻轻一戳便瞬间破灭。光绪从珠帘前的“木偶”,变成了养心殿里的“盖章皇帝”和“橡皮图章”。提拔志锐的失败,不仅是个人人事权的丧失,更是对他皇帝尊严和亲政合法性的彻底否定。这场“归政”闹剧,彻底粉碎了光绪通过常规路径实现抱负的幻想,将其推向了更加孤立和绝望的境地。当他颤抖地举起那方象征皇权、此刻却重若千钧的玉玺时,他举起的,不仅是对自己傀儡身份的绝望认知,更是整个帝国在权力错位与制度僵化中沉沦的冰冷象征。这方玉玺,最终没有砸下去,但那无法宣泄的屈辱和愤怒,已在他心中埋下了日后更加激烈、也更加危险的抗争火种——戊戌变法的惊雷,已在乌云密布的天际隐隐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