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山谷里，那面迎风招展的杏黄大旗，刺得他眼睛生疼。
旗帜上，“替天行道”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旗下方，一个斗大的“宋”字，嚣张跋扈。
梁山泊？及时雨宋公明？
讨伐叛徒林冲？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姚平和所有华夏军将士的脸上。
刚刚还因为投石机之威而升起的豪情，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得七零八落。
“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亲兵声音发颤，眼神里全是茫然。
那些负责喊话的士兵也都闭上了嘴，面面相觑。
人群中，一些曾经在梁山待过的老兵，脸色更是变得极其复杂，他们下意识地避开同伴的视线，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叛徒？
谁是叛徒？
当初在聚义厅，林帅怒斥宋江，带领不愿为奴的兄弟们杀出血路，那场面他们至今记忆犹新。
可如今，对方却打着梁山的旗号，骂林帅是叛徒。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搞蒙了。
姚平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他能感觉到，军心正在动摇。
周昂这一手，太毒了！
他根本不是要打仗，他是要诛心！
“将军，还……还砸吗？”操作投石机的士兵小声问道。
砸？
怎么砸？
再砸下去，就不是官军和华夏军的对垒了，而是坐实了“梁山内讧”、“叛徒攻击忠义之士”的罪名！
姚平的嘴唇发干，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战争原来可以这么打。
不是刀枪，不是箭雨，而是用一个名号，一面旗，就能让己方上千人马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
“停下！”姚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嘎吱作响的投石机瞬间安静下来，整个鹰愁涧外，只剩下山谷中传来的，越来越嚣张的叫骂声。
“林冲背信弃义，背叛梁山好汉，该杀！”
“尔等助纣为虐，与叛徒为伍，还不快快弃暗投明，归顺宋公明哥哥麾下！”
姚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
“报——！”
云州帅府，一名鹰眼司探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嘶哑。
“林帅！鹰愁涧急报！周昂……周昂竖起了梁山泊的大旗，自称奉宋江之命，讨伐我军！”
话音落下，整个帅府的气氛瞬间凝固。
“放他娘的狗屁！”
鲁智深第一个炸了，他那双牛眼瞪得滚圆，一把抄起桌边的水磨禅杖，重重往地上一顿，青石板地砖应声开裂。
“宋江那撮鸟！当初要不是哥哥你，洒家早就把他那颗虚情假意的脑袋拧下来了！现在一条官军的丧家之犬，也敢打他的旗号？哥哥！给俺三千人马，不，一千！俺现在就去，把那面鸟旗连同那个叫周昂的杂碎，一起剁成肉酱！”
武松没有说话，但他放在戒刀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要择人而噬的凶戾之气。
朱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快步走到沙盘前，盯着鹰愁涧的位置，沉声道：“主公，麻烦了。周昂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歹毒至极。我军之中，有不少兄弟是从梁山跟随主公出来的，此旗一立，必然会动摇军心。若我们强攻，便是坐实了‘内讧’之名，日后天下好汉如何看我们？若我们不攻，士气必将一落千丈，鹰愁涧之围，不战自溃。”
一旁的种师道，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此刻也是面色凝重。
他看着沙盘，又看看林冲，心中波澜起伏。
他见识过林冲的勇，也见识过林冲的智，可眼下这个局面，却是一个死结。
这是一个关于“名分”的死局。
在天下人眼中，梁山聚义，替天行道，宋江“及时雨”的名号，远比林冲响亮。
周昂借的，是天下大势！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林冲听完军报，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轻轻笑出了声。
“呵呵……哈哈哈哈！”
笑声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鲁智深都懵了，挠着光头：“哥哥，你……你笑什么？莫不是气糊涂了？”
林冲摆了摆手，走到沙盘边，手指在鹰愁涧的位置上轻轻一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轻蔑，一丝洞悉。
“我笑周昂聪明，也笑他愚蠢。我更笑，宋江送了我一份大礼！”
众人更是不解。
林冲环视一圈，目光从鲁智深、武松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朱武和种师道身上。
“军师，你只说对了一半。”
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击穿人心的力量。
“周昂此举，确实歹毒。但他忘了一件事，一面旗帜，是正是邪，不在于旗上写了什么，而在于扛旗的人是谁！”
“他一个被我军杀得丢盔弃甲的朝廷鹰犬，一个手上沾满了百姓鲜血的刽子手，摇身一变，就成了‘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他这是在侮辱梁山，更是在侮辱天下所有被官府欺压的百姓！”
林冲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
“他不是要借宋江的名号吗？好！我偏不让他如愿！他想把水搅浑，我就帮他把这潭水彻底澄清！我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替天行道，谁又是那个只想着招安富贵、出卖兄弟的虚伪小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帅府内的凝重气氛为之一扫。
鲁智深和武松的眼睛亮了，他们听懂了，哥哥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宋江那张画皮给撕下来！
种师道浑身一震，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前所未见的霸气扑面而来。
不为名号所困，反而要借力打力，重塑名号！
这是何等的魄力！
“传我将令，给姚平！”
林冲转身，对着朱武下令。
“第一，改口号！告诉我们喊话的兄弟，别光说分田吃饭了！给老子喊！就问问山谷里的人，他们是愿意跟着一个火烧草料场、风雪山神庙，被逼上梁山的豹子头林冲，还是愿意跟着一个杀了人，靠着兄弟们接济才活下来，却满脑子想着给朝廷当狗的及时雨宋江！”
“再问问他们，宋江在梁山搞假招安，要拿兄弟们的命去换他的官帽子，这叫不叫‘替天行道’？我林冲带领不愿为奴的兄弟杀出重围，给百姓分田地，让工匠有尊严，这叫不叫‘背信弃义’？！”
“第二，找人证！”
林冲指向身后的杜迁、宋万等人，“让这些亲身经历过梁山决裂的兄弟，立刻快马去鹰愁涧！我要他们站在阵前，对着山谷，把那天在聚义厅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喊出来！我要让周昂手下那帮溃兵听清楚，他们扛着的，到底是一面英雄的旗，还是一面小人的遮羞布！”
“第三！”
林冲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沙盘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投石机，继续给老子砸！”
“什么？！”种师道失声。
林冲冷笑一声，道：“但我们不砸山，也不砸人！”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告诉姚平，瞄准了给老子砸！把那面‘宋’字大旗，给老子砸烂！砸碎！砸成飞灰！我要让周昂，让山谷里每一个人都看清楚，宋江的名号，在鹰愁涧，屁用没有！它护不住任何人！”
三道将令下达，朱武激动得满脸通红，提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狠！
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打仗了，这是在扒皮！
是把宋江那身“仁义”的外衣，当着天下人的面，一层一层地扒下来，露出里面肮脏自私的内里！
当军令以最快速度传到鹰愁涧时，姚平正焦头烂额。
他展开令书，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起初是震惊，然后是恍然，最后，他脸上所有的焦躁和不安都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和兴奋。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山谷中那面迎风飘扬的杏黄大旗，仿佛那不是一面旗，而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来人！”姚平的声音洪亮无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传令下去，所有投石机，更换目标！”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那面刺眼的“宋”字大旗，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给老子……瞄准了那面旗打！我要亲眼看着它，从天上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