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大将军行辕内,灯火通明。两份来自江东、内容高度一致的密报,静静地摊在巨大的沙盘旁。沙盘之上,长江蜿蜒,两岸地形、水寨、兵力布置纤毫毕现,代表着北军龙骧水师的蓝色小旗与代表江东水军的红色小旗隔江对峙,气氛凝重。
刘乾负手立于沙盘前,目光深邃,久久不语。郭嘉、贾诩、诸葛亮、法正等核心谋士分坐两旁,皆在沉思。
“黄盖投诚,火攻之策……”刘乾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周瑜,这是给我们送来了一份‘厚礼’啊。文和,奉孝,你二人如何看?士元可以是给我们好大的惊喜”
贾诩枯瘦的手指捻着胡须,阴恻恻地道:“太像了,太顺了。黄公覆乃江东三世老臣,忠义之名播于天下,纵受杖责,岂会因私怨而背主投敌?此其一。火攻之策,乃破我连舫之关键,周瑜非庸人,岂会如此轻易让黄盖知晓全盘计划,并让其顺利传出?此其二。鲁子敬素来稳重,忠于孙氏,此次传递消息,看似隐秘,实则……痕迹略重,似有意让我等知晓其渠道。此其三。综上,诩以为,此乃周瑜所行之计中计!苦肉为表,诈降为引,意在诱我中其火攻之策!”
郭嘉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哈哈一笑:“文和先生所言,深得我心!周郎雅量,却非无谋之辈,亦非无智之徒。彼等此计,看似将火攻与内应和盘托出,实则是想让我等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防范黄盖诈降’与‘应对火攻’之上!一旦我等深信不疑,必会针对性地调整部署,彼时,真正的杀招,或许便隐藏在我等调整之后露出的破绽之中!或许他们也是借士元……”
法正目光锐利,补充道:“而且,此计最毒辣之处在于,无论我等信与不信,都不得不防!万一黄盖是真降,万一火攻是真策,我军若无备,则必遭大败!此乃阳谋,迫使我军分心他顾,疲于应付!”
刘乾点了点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摇动羽扇的诸葛亮:“孔明,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这江东送来的‘东风’与‘火箭’,我们是接,还是不接?”
诸葛亮羽扇微顿,从容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柴桑的红色旗帜上,缓缓道:“主公,诸位先生所虑,皆切中要害。周瑜,确是谋深虑远。彼欲以虚虚实实之策,乱我军心,耗我精力,寻我破绽。”
他话锋一转,羽扇指向江北沿岸:“然,彼既送‘礼’,我若不受,岂非辜负了周都督与士元的一番‘美意’?”
“哦?”刘乾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孔明之意是?”
诸葛亮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睿智而淡然的笑容:“彼欲行火攻,依赖者,不过二物。一为风势,二为引火之物,尤其是箭矢。江东水军强于弓弩,箭矢储备必丰。而我军新建,连舫虽成,然远程打击之力,尤其是优质箭矢,尚显不足。”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彼既告知我火攻之策,我便顺势而为,佯装中计,将计就计!一方面,严密监控黄盖及其部众,防其真个突袭;另一方面,则要借此机会,削弱江东箭矢储备,同时……‘借’来我军所需之物!”
“借?”郭嘉眼中精光一闪,“孔明欲借何物?”
“箭!”诸葛亮羽扇轻摇,吐出两个字,“十万支狼牙箭!”
“十万箭?”法正微微吃惊,“如何借法?莫非江东会拱手相送?”
诸葛亮笑道:“自然不是拱手相送。需派一上将,率一支船队,前往‘取’来。也有可能需要仕元配合。”
贾诩立刻明白了诸葛亮的意图:“孔明是想……佯攻诱敌,赚其箭矢?”
“正是!”诸葛亮点头,“江东知我得了火攻消息,必料我会严加防范,尤其警惕其火船突袭。我若反其道而行之,派船队主动靠近其水寨,进行骚扰佯攻,彼必以为我是试探虚实,或欲先发制人,破坏其火攻准备。依周瑜之性,为保万全,必会下令以强弓硬弩拒敌,不敢轻易派出船队与我接战,以防中我埋伏。如此,其箭矢便如雨而下……”
刘乾抚掌,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妙!彼箭矢充足,损耗些许无关痛痒,但我军若能得此十万箭矢,则远程打击之力大增,此消彼长!只是,此计行险,需一员胆大心细之大将,更需天时相助。”
诸葛亮道:“主公所言极是。统兵之将,需勇冠三军,能于万箭之中从容进退,更需沉稳机变,不被敌军所趁。子龙将军,可担此任!”
赵云赵子龙,白马银枪,胆略过人,心细如发,确是上上之选。
“至于天时……”诸葛亮羽扇轻抬,指向窗外朦胧的夜空,语气带着一种玄妙的自信,“亮,近日夜观天象,见星宿移位,云气聚散,似有异动。未来三五日内,江上必有浓雾弥漫,尤其是黎明前后,雾气最重,可遮数十步外之物!此乃天赐良机!可命子龙将军,趁此大雾,引船队前往!”
郭嘉补充道:“还需精心设计船队。船只不宜过多,二十艘快船足矣,多则易被敌军察觉真正意图,少则不足以诱使敌军倾泻箭矢。船上皆立草人,披挂我军衣甲,以为疑兵。真将士则隐于船舱之内,操控船只,擂鼓呐喊,以张声势。”
贾诩阴冷一笑:“可分两日前去。首日,江东或存疑虑,箭矢不会尽发。次日,彼见我军故技重施,必以为我轻视于他,或另有图谋,怒而下令全力放箭,则十万箭矢可得矣!”
计议已定,刘乾当即拍板:“好!便依孔明之计!传令赵云,速来听令!各部依计准备草人、快船,严守秘密!”
二
柴桑,江东水寨。
周瑜同样夜不能寐,与庞统登楼望江。
“据报,北军近日调动频繁,沿江巡逻力度加大,尤其对我可能派出火船的方向,戒备森严。”周瑜语气平静,眼中却带着一丝期待,“看来,黄老将军的‘投诚’,刘乾和诸葛亮,至少是信了五分。”
庞统抚着短须,笑道:“信了便好。他们越是防范火攻,注意力便越是被吸引在此处。待其精神紧绷,疲态显露之时,便是我军真正发动之机。只是……”他顿了顿,眉头微蹙,“诸葛亮多智,未必不会看出些许端倪,需防其反制。”
周瑜傲然道:“纵其看出是计,又能如何?阳谋之势已成,他不得不防!除非……他能将计就计,反算我等一招。”他望向江北,目光锐利,“我倒是期待,他诸葛亮,能有何等手段!”
正说话间,参军吕蒙来报:“都督,江北有异动!今日黎明,江上起雾时,约有二十艘北军快船,趁雾逼近我水寨外围,擂鼓呐喊,似欲进攻!”
周瑜与庞统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丝疑惑。
“二十艘快船?趁雾来袭?”周瑜走到地图前,“是何人领兵?船上情况如何?”
吕蒙道:“雾太大,看不真切。只见船上人影幢幢,旗帜乃是‘赵’字旗号,应是赵云统领。船上士卒皆持兵刃,呐喊声甚壮。”
庞统沉吟道:“赵云?刘乾竟派他来做此等骚扰之事?莫非是试探我军虚实,或想借雾偷袭?”
周瑜冷笑一声:“区区二十艘船,纵是赵云亲至,又能奈我何?传令各寨,严守阵地,不得擅自出击,以防有诈!命弓弩手就位,若敌船进入射程,便以箭雨拒之!我倒要看看,他赵云如何闯我这铜墙铁壁!”
“诺!”
命令传下,江东水寨箭垛之上,瞬间布满弓弩手,引弦待发。
江雾弥漫,能见度极低。只见那二十艘北军快船在雾中若隐若现,鼓声隆隆,喊杀震天,却始终在江东弓弩的有效射程边缘游弋,并不真正靠近。
江东弓弩手们神经紧绷,箭在弦上,却得不到发射的命令,因为距离尚远,盲目射击只是浪费箭矢。
对峙约半个时辰,天色渐亮,雾气稍散,那二十艘北军快船便迅速调头,消失在雾霭之中,来得突兀,去得干脆。
“哼,虚张声势!”周瑜得知消息,冷哼一声,“想必是诸葛亮心中疑虑,故派赵云前来试探,见我戒备森严,便知难而退了。”
庞统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一时也说不上来。
三
翌日,黎明之前,天色未明,江上再起大雾,比前一日更为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报——!”斥候急促的声音再次响起,“都督!北军那二十艘快船又来了!依旧由赵云统领,趁雾逼近我水寨!”
周瑜与庞统再次被惊动,登楼观望,只见眼前白茫茫一片,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鼓声和呐喊。
“同样的把戏,还敢再来一次?”周瑜眉头紧锁,“诸葛亮究竟意欲何为?”
吕蒙在一旁愤然道:“都督!北军欺人太甚!接连两日骚扰,视我江东无人耶?末将愿率一支船队出击,必将赵云擒来!”
“不可!”庞统急忙阻止,“雾霭深重,敌情不明,贸然出击,极易中伏!此必是诸葛亮诱敌之计!”
周瑜点了点头,压下心中一丝被轻视的怒火,沉声道:“子明稍安勿躁。庞先生所言有理。传令下去,各寨依旧严守,弓弩手准备!这一次,若敌船再敢靠近,不必请示,进入射程便给我狠狠地射!我要让诸葛亮知道,我江东的箭矢,不是用来射草靶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命令各船队,提高警惕,谨防北军大队人马借雾掩护,跟随赵云这些小船之后,发动真正的突袭!”
“诺!”
命令迅速传达。这一次,江东水寨的弓弩手们憋着一股气,眼看着那二十艘朦胧的船影在雾中越来越近,鼓声、呐喊声也越来越清晰。
“放箭!”随着各寨指挥官一声令下!
霎时间,万箭齐发!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入浓雾,破空之声凄厉刺耳,几乎盖过了北军的鼓噪!
箭雨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无穷无尽。江东军士们奋力拉弓射箭,要将这两日被骚扰的憋闷尽数倾泻出去。
浓雾之中,只见那二十艘北军快船被箭雨笼罩,船上“士卒”似乎被射得人仰马翻,却诡异地向后缓缓退去。
周瑜在望楼上,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北军船只的反应太奇怪了,中箭后不是慌乱逃窜,而是有序后撤?而且,中箭的“士卒”倒下后,似乎……没有再站起来?
就在他心生疑虑之际,江上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将浓雾吹散了些许,露出了那二十艘快船的部分真容!
只见那些快船两侧,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船上的“士卒”,赫然是一个个身披北军衣甲的草人!真正的北军士卒,正躲在船舱或挡板之后,奋力划船,操控方向!
“草人?!中计矣!”周瑜脸色瞬间铁青,一拳砸在栏杆上!
庞统也是目瞪口呆,随即恍然大悟,苦笑道:“草船借箭!诸葛亮……好一个草船借箭!他早已算准这两日必有大雾,更算准了我军会因前日骚扰而放松警惕,怒而放箭!他这是……这是明目张胆地来我江东‘借’箭啊!”
吕蒙、程普等将领也看清了情况,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对方船只已开始加速脱离射程,此时再派船追击,已来不及,且恐有埋伏。
“停止放箭!停止放箭!”周瑜几乎是咬着牙下达命令。
然而,为时已晚。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激战”,江东水寨射出的箭矢,何止十万支?
那二十艘插满箭矢的北军快船,如同满载而归的商队,在逐渐散去的雾霭中,从容不迫地驶回北岸。船上的北军士卒,甚至发出了阵阵欢呼。
赵云银枪白马,立于为首船头,虽经历箭雨,却毫发无伤,他回望江东水寨,朗声一笑,声震江面:“多谢周都督赠箭!他日必当厚报!”
声音穿过江面,清晰地传到周瑜等人耳中,更是气得周瑜几乎吐血。
“诸葛亮!尔等……好!好得很!”周瑜胸口剧烈起伏,他没想到,自己与庞统精心设计的计中计,尚未发动,竟先被诸葛亮用如此“无赖”却又巧妙至极的手段,先折了一阵,损了十万箭矢,更挫了锐气!
庞统面色阴沉,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船影,心中亦是翻江倒海。他原本以为还需要他的配合,诸葛亮的算计才能成功,没想到对方轻描淡写的一招“草船借箭”,便让周瑜精心营造的局面,出现了一丝裂痕。
“孔明……你果然从未让人失望。”庞统心中默念,既有棋逢对手的兴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江风渐起,吹动着周瑜的衣袍,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轻敌。他知道,与诸葛亮的较量,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而接下来,关乎胜负关键的,便是那虚无缥缈,却又决定一切的——风!
(第三百五十八章 草船借箭·孔明借风(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