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了解船上大部分客人的身份。
这位布莱克大人是某个内陆行省的高官,拥有子爵的爵位,绝不是他一个小小船长能得罪的。
他连忙点头哈腰地陪着好话:“是我们的疏忽,是我们的疏忽!万分抱歉,惊扰了布莱克大人的雅兴。我们会立刻赔偿大人这件大衣的全部损失,还请大人您千万不要动怒。”
同时,他还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苏珊,用眼神示意她赶紧向贵客道歉。
苏珊的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事实根本不是管家说的那样。明明是她过来送茶水的时候,这个布莱克大人对她动手动脚,她下意识地反抗挣扎,才不小心将茶水泼到对方的身上。
现在,她不仅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竟然还要向这个羞辱她的人道歉。
“你以为只是道歉就可以了事吗?”
管家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看向倒在地上的苏珊:“就算是要赔,也是由她来赔,布莱克大人身上这件大衣,可是由帝国最有名的裁缝大师亲手缝制,用料考究,最少也要三千金克朗。”
船长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他意识到,这位贵客不仅仅是想要赔偿,恐怕是连这个年轻的女仆也一并看上了。
苏珊更是被这个天文数字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开始颤抖。
三千金克朗,如此巨大的金额,就算把她整个人卖掉也根本赔不起。
周围的客人们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个可怜的女孩说一句好话。
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看就身份尊贵,不好招惹,他们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小女仆,而去得罪这样一位大人物。
更何况,损坏贵重的物件进行赔偿,也是理所当然。
甚至还有不少人在心里暗暗抱怨这个女仆太过笨手笨脚,打扰茶会的雅兴。
那名女扮男装的年轻贵公子,下意识挺直身子就要站起来。
但她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又缓缓坐回去。
因为已经有人抢先一步了。
船长正一脸为难。
三千金克朗对他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更何况看对方的架势,还得再搭进去一个女仆。
这些在船上工作的女孩们只是他的雇工,签的是劳动契约,可不是能任由他买卖的奴隶。
管家见船长犹豫不决,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想要为了区区一个女仆,得罪布莱克大人?”
“当然不是……”
船长满头大汗,正准备咬牙自认倒霉。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只手带着残影伸了过来。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
刚才还在唾沫横飞不可一世的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整个人原地陀螺般旋转了好几圈。
一大口混杂着鲜血和碎牙的液体从他嘴里喷洒而出,随即双眼一翻,直挺挺昏死过去,重重摔在甲板上。
满甲板的乘客们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望向那个突然出手的英俊少年。
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布莱克,也一脸错愕地看着李维,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敢在他的面前动手。
李维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张金属黑卡,丢在布莱克的面前。
“衣服的损失我赔了,脱下来。”
布莱克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
他当然认得出,李维丢出来的是秘契银行发行的黑卡,是最高等级的身份象征,只有真正非富即贵之人才有资格持有。
但那又如何?
他可是一省高官,同时也是一位子爵,权势滔天。
就算是秘契银行的分行行长见到他,都必须毕恭毕敬。
“你这个婊……”
呵斥的话语刚要脱口而出,布莱克的视线就和李维的眼眸对上了。
一瞬间,布莱克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恐怖凶兽盯上。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的心跳几乎停滞,卡在喉咙里的污言秽语,无论如何也再吐不出来。
身旁两位职业者保镖,更是脸色剧变,同时上前一步,将布莱克护在中间,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维伸出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
“你脱不脱?”
布莱克被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他艰难咽了口唾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黑卡轻轻推回去:“不用赔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弄脏了衣服。”
“那就好。”
李维收回黑卡,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朝还瘫坐在地上的苏珊伸出手。
苏珊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只干净有力的手掌。
犹豫片刻,才将自己冰凉的小手放上去。
李维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在周围其他女仆们羡慕嫉妒、甚至有些发红的目光注视下,苏珊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亦步亦趋跟在李维的身后,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船长站在原地,一脸尴尬,想要对布莱克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布莱克铁青着脸,狠狠瞥了他一眼,随即猛地起身,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一个保镖急忙跟上,另一个则像拖死狗一样,将昏迷不醒的管家也一同带走。
原本还算寂静的甲板,一下子变得议论纷纷。
角落里,女扮男装的贵公子微笑着对同伴说:“没想到,还是一位颇有正义感的少年。”
“真的是少年吗?”
旁边的美妇却关注着另一个问题,沉静的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我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大师。”
“呵呵,太阳教那些圣子圣女,不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吗?”
贵公子端起茶杯,随口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可不能坐在井底看天空,以为自己所熟知的,就代表着世间的一切。”
旁边的美妇明明实力更强,此刻却一副恭听教诲的模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李维离开甲板,苏珊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路默不作声。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李维推开门,随后才回头看着苏珊
“你跟着我干什么?”
“啊?”
苏珊像是才反应过来,有些手忙脚乱地说道,“我……我想感谢您的帮助。如果不是您,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极为后怕的神情。
如果不是李维的出现,为了平息布莱克的怒火,船长肯定会毫不犹豫将她牺牲掉。
李维看着女孩混合着感激与后怕的脸:“不用感激,只是顺手的事情。如果他们再找你的麻烦,你可以来找我。”
苏珊用力地点了点头。
看着李维走进屋内,随着房门关上,她脸上的神情才逐渐变得复杂,明亮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思索。
另一边,李维回到房间,却没有多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快意。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见到的不公与剥削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从霍克乡绅对自家田地的觊觎,到索伦伯爵视人命如草芥的工坊,再到刚才布莱克对一个无辜女仆的肆意欺凌。
这个世界的秩序,从上到下都充斥着弱肉强食。
可身为被系统钦定的救世主,李维却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他的首要任务,是阻止数十年后毁灭世界的黑潮。
在这个宏大的目标面前,他只能抓大放小,无法去纠正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的罪恶。
而且,就算没有黑潮的威胁,以他现在的实力,最多也只能充当一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正义使者。
想要打碎旧世界,仅凭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除非这个人能够成为唯一的神。
……
夜幕降临。
能量轮船不得不大幅降低速度,船头的探照灯在漆黑的河道上扫出两道光柱。
夜间行船的危险性极高,江里潜藏着暗礁与未知的怪物,稍有不慎,就可能船毁人亡。
在轮船的最上层,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居住的区域里。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夜晚的宁静。
套房内,正在打牌的两名保镖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放下手中的牌,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站在门口的,正是白天在甲板上受辱的年轻女仆。
保镖面无表情地向后退一步,让开通路。
苏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生无可恋的麻木,缓步走进来。
套房的客厅不大,但装饰得极为奢华。
除两名保镖之外,只有白天在甲板上被李维打掉一嘴牙齿的管家还醒着。
他正坐在沙发上,用一块冰袋敷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颊。
看到苏珊进来,管家用一双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将自己对李维的满腔痛恨,全部投射到这个可怜的女孩身上。
等布莱克大人玩腻了,他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女人生不如死。
那个可笑的小子,真以为实力强大就能为所欲为?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见不得光手段,足以让人屈服。
苏珊磨蹭着,一步步走到里间卧室的门口,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在厚重的木门上轻轻敲敲。
里面很快传来布莱克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
“进来。”
苏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抖。
她慢慢伸手拧开了门锁,推门走进去,然后顺手关上房门。
客厅里,两名保镖对视了一眼,然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重新凑在一起,继续牌局。
对于雇主的这些特殊爱好,他们从不做任何评价,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管家则翻阅着手中的一本书,但心思却早已不在书页上。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书,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走动,装出一副餐后散步的样子。
实际上,脚步却在不经意间,一点点靠近卧室的房门,想要偷听里面传出的动静。
两名保镖知道管家的心思龌龊,也没有打扰他的意思,只是用一种看小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但是,管家很快就发现不对劲。
房间里太安静了,什么动静都没有。这根本不符合布莱克大人以往的习惯。
想到某种可能,管家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冲到门前,伸手推开房门。
下一秒,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啊,布莱克大人?!”
只见卧室宽大的床上,赤身裸体的布莱克正仰面躺在血泊中,喉咙被整齐切开,鲜血染红华贵的床单,还在不断向外涌出。
而本该在房间里的苏珊,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