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索伦堡新一任伯爵的第十二天,埃德蒙正式对外宣布,将举办一场迟来的就职典礼。
之所以拖延至今,主要是在等待帝国特使的到来。
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埃德蒙的继位在法理上无可挑剔。
但在获得帝国的正式册封之前,他的伯爵身份在法律层面缺少最后一块拼图,无法被视为完整的合法地位。
由于伯爵城堡已经化为一片废墟,重建工作才刚刚开始。
因此,就职典礼的地点最终被选在城外一处属于索伦家族的私人庄园中。
届时,整个边境行省内大大小小的贵族领主、手握兵权的军团将领,以及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社会名流都将齐聚于此,共同见证新伯爵的诞生。
在所有宾客中,最重要的无疑是来自太阳神教的代表。
因为按照帝国传承千年的古老传统,每一位新领主的就职典礼,都必须得到太阳教的公开祝福。
这既是神圣的仪式,也是权力的昭示。
时间在忙碌的筹备中飞逝,转眼就来到就职典礼举行的这一天。
清晨,无数装饰华美的马车就已经络绎不绝驶向庄园。
经过紧急扩建的庄园内人头攒动,来自天南地北、各行各业的名流汇聚一堂。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离庄园较远的地方,驻扎着一支超过五千人的精锐军团。
因为在就职典礼结束后,新任的索伦伯爵还将在这里举行一场盛大的阅兵式,以展示索伦家族对边境行省无可动摇的军事统治力。
就在宾客们相互寒暄,低声交谈之际,一架极为华贵绚丽的马车,出现在通往庄园的主干道尽头。
这架马车的出现,立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它的后面,跟随着一支由数十名白袍少年组成的唱诗班,以及一支人数超过三百,身着赤红重甲的精锐骑兵队伍。
“是主教大人的座驾!”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呼声,宾客们议论纷纷,脸上不约而同流露出敬畏之色。
他们一眼就认出,那马车正是太阳教在索伦堡的区域主教,拉斯金.毕维斯大人的专属座驾。
那支气势非凡的骑兵队伍,则是太阳教麾下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太阳骑士团。
作为索伦堡内地位与索伦伯爵平起平坐的宗教领袖,毕维斯主教一向深居简出,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
但这一次新伯爵宣誓继任,于情于理,他都必须亲自前来,主持这场至关重要的祝福仪式。
在万众瞩目之下,主教的座驾穿过层层守卫,平稳驶入庄园,停在红毯铺就的主道前。
车门被侍从恭敬打开,在两位神职人员的搀扶下,毕维斯主教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的年龄看起来与已经逝去的老伯爵相差无几,岁月在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但眼眸依旧清澈。
毕维斯身穿一件样式极为繁复华丽的祭祀袍服,以象征太阳的赤红与明黄为主色调,胸前佩戴一枚沉甸甸的纯金太阳徽记。
在场的所有宾客,无论身份高低,都立刻停止交谈,纷纷躬身,向这位神权在人间的代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一些狂热的信徒,甚至不顾一切向前挤去,争先恐后跪倒在地,亲吻毕维斯的袍服下摆和权戒。
面对众人狂热的崇敬,毕维斯主脸上挂着温和微笑,与众人点头致意。
随后,主教在几位神父与太阳骑士团长的护卫下,穿过恭敬向两旁分开的人群,走向庄园主楼的门口。
新任伯爵埃德蒙,以及代表着帝国皇室威严的特使,早已在此恭候多时。
“日安,尊敬的毕维斯主教,愿太阳的光辉永远庇护您。”
埃德蒙向前一步,抚胸躬身,用无可挑剔的礼仪向主教问候。
帝国特使也微微颔首,致以敬意:“主教大人,许久未见,您的风采依旧。”
毕维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落在埃德蒙年轻的脸上。
“也愿太阳的光辉,照亮索伦家族前行的道路,我的孩子。”
毕维斯眼中流露出一丝缅怀。
“你的父亲,曾是边境最坚固的磐石。我与他相识超过四十年,亲眼见证他如何用智慧与铁腕,将这片饱受冬境威胁的土地,打造成帝国北方最稳固的屏障。他的离去,不仅是索伦家族的损失,也是整个帝国,以及太阳神教的损失。”
主教轻轻叹息一声,将慈和的目光投向埃德蒙。
“孩子,我知道你心中的悲痛。但逝者已矣,生者需要背负起他的荣光与职责,继续前行。太阳,总会在驱散黑暗后重新升起。”
埃德蒙神情悲戚,深深低下头。
“感谢您的慰藉,尊敬的主教大人。您能在百忙之中亲自前来,是对我,也是对索伦家族最大的支持。”
毕维斯微微颔首,随即转向一旁的帝国特使。
两人早已相识,他脸上的悲悯之色淡去几分,多了些熟稔的笑意:“阿诺德,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帝都的大教堂,一晃眼,竟也过去快十年了。”
名为阿诺德的帝国特使回以微笑,语气恭敬:“是的,主教大人。帝都依旧繁华喧嚣,但那里的空气已被烟囱污染,远不如边境这般清冽。能再次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听出阿诺德话语中的潜台词,毕维斯挥了挥手。
“今天是这孩子的重要日子,我们就不谈无关事务了。”
他深知帝国的钢铁议会和军队的激烈斗争,在局势尚未明朗的时候,可不敢介入。
见到毕维斯推脱,阿诺德眼中有些失望。
随着毕维斯主教这位压轴人物的到来,就职典礼前的社交环节宣告结束。
悠扬而庄严的号角声响起,典礼正式开始。
在庄园主楼前临时搭建的,铺着金红地毯的高台上,一座象征着太阳的祭坛早已布置妥当。
埃德蒙身着一袭象征索伦家族权力的深蓝色礼服,胸前佩戴着家族徽记。
在万众瞩目下,一步步走上高台,最终在祭坛前单膝跪下。
毕维斯手持一本厚重的圣典,缓步来到他的面前。
唱诗班空灵的歌声在庄园上空回荡,所有宾客都屏住呼吸,神情肃穆见证着神圣的一刻。
主教用浑厚的声音,吟诵着古老的祷文,祈求太阳神赐予新领主以智慧、勇气与公正。
随后,他用指尖蘸取圣油,在埃德蒙的额头、手腕与胸口轻轻涂抹,完成祝福仪式。
仪式之后,埃德蒙站起身,面向台下所有贵族与将领。
他拔出腰间家族佩剑,剑尖直指苍穹,用清晰而洪亮的声音,立下自己的誓言:
“我,埃德蒙·索伦,在此向永恒的太阳与伟大的帝国起誓!我将用我的生命与荣耀,守护索伦堡与边境的每一寸土地;我将维护帝国的法律与正义,绝不姑息任何邪恶;我将履行伯爵的职责,成为人民的坚实护盾,直至生命终结!”
台下的贵族与将领们纷纷抚胸致意。
紧接着,他们按照爵位与军衔的高低,依次走上高台,在埃德蒙的剑前单膝跪地,宣誓效忠。
这场复杂漫长的就职典礼,在最后一位将领完成宣誓后,终于落下帷幕。
随后,盛大的宴会与庆典正式拉开序幕。
这无疑是一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盛会,也是整个边境行省所有上层人物进行社交的绝佳舞台。
在觥筹交错间,无数的利益交换正在悄然进行,各种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也在飞速流传。
其中一个最引人关注,也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是——新任的索伦伯爵与法兰子爵,海瑟薇·法兰之间的纠葛。
所有宾客都发现一件事:在伯爵这场至关重要的就职典礼上,作为索伦堡境内仅存的唯一一位子爵。
海瑟薇·法兰竟然没有出席。
这等同于一种公开的政治信号,意味着新伯爵与法兰子爵之间,存在某种不可调和的矛盾。
对于老伯爵的死亡,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诺曼子爵勾结冬境势力,叛国谋反。
但明眼人都不会相信这种官方说辞。
有消息灵通人士私下透露,老伯爵的真正死因远比公布的要复杂。
而海瑟薇·法兰在其中扮演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因此与新伯爵埃德蒙结下难以化解的血仇。
但流传更广的,是另一个更具戏剧性的桃色版本——埃德蒙一直倾心海瑟薇子爵,但海瑟薇却爱上一个乡下小子,这让年轻的伯爵因爱生恨,最终导致两大家族的决裂。
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在宾客中流传,每一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海瑟薇没有出席就职典礼,反而坐实这些传言的真实性,让人们更加浮想联翩。
当然,在真正大人物们齐聚的主厅堂内,倒没有人会谈论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花边新闻。
他们讨论的,更多是关乎行省未来的官方议题。
帝国特使阿诺德就在言谈间,不时催促新伯爵,希望他能尽早安排行程,前往帝国首都,亲自向皇帝陛下宣誓效忠。
倒是毕维斯在和埃德蒙交谈的间隙,抽空问一句。
“说起来,法兰家族那位年轻的子爵,今日为何没有前来观礼?”
埃德蒙的表情出现一瞬间的不自然,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海瑟薇恰好身体抱恙,卧床不起,所以无法前来参加,实在是遗憾。”
听到这个解释,周围几位正在侧耳倾听的贵族表情各异。
生病确实是一个理由,但是,即便本人无法前来,也应该派遣一位家族心腹前来代为祝贺。
如今法兰家族连一个代表都没有派来,难道这两个年轻人真的闹翻了?
毕维斯听完,只是笑呵呵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当宴席即将结尾时,埃德蒙端着酒杯,来到毕维斯主教的身边。
他先是恭敬与主教碰杯,随后压低声音:“主教大人,有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家父离世后,留下一些遗物,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所以想向您请教一二。”
毕维斯呷了一口美酒,目光依旧停留在喧闹的宴会厅中,随口问道:“哦?是什么样的遗物,竟让你如此为难?”
埃德蒙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迟疑。
他看了一眼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主教大人,那些遗物……是一些信件。信中的内容,恐怕会严重影响到我父亲以及整个索伦家族的声誉。一旦公开,必然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主教终于将目光从宴会厅收回,转向身旁的年轻人。
“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将它们付之一炬?死者的秘密,就应该随着他的离去,一同埋葬在尘土之中。”
“我也曾这样想过。”
埃德蒙的脸上浮现出苦恼之色,“但是,我怀疑海瑟薇已经私下里看过这些信件,甚至取走其中的一部分。我担心她会将信件公之于众。”
听到这里,毕维斯终于明白,为何今日这场如此重要的典礼,那位年轻的法兰子爵会缺席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去找她当面交涉?”
“唉,”埃德蒙发出一声叹息,“因为上一任法兰子爵的死,海瑟薇一直对我父亲,乃至整个索伦家族都心存芥蒂。如今,我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僵硬,几乎没有沟通的可能。”
毕维斯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那么,我的孩子,你希望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主教大人,您与家父相识数十年,情同手足,对他老人家的笔迹,想必是再熟悉不过了。”
埃德蒙说出自己的目的,“所以,我恳请您,能否以您的名义,来辨别一下那些信件的真伪?只要您能出面,就能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毕维斯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
他明白埃德蒙真正的意图。
这是想利用自己作为区域主教的崇高身份与公信力,为那些见不得光的信件进行一次反向“背书”,直接将它们定性为伪造的赝品。
如此一来,日后就算海瑟薇真的将信件公之于众,也不必担心了。
“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毕维斯露出温和的微笑,“但前提是,我必须亲眼看到那些信件的全部内容。”
埃德蒙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犹豫。
主教看穿他的顾虑,劝说道:“我的孩子,如果我连信件的内容都一无所知,又如何进行‘鉴定’呢?放心,你的父亲已经魂归太阳的怀抱,无论他生前做过什么,我都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影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