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一声“够了”，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在金銮殿内激起了无形的涟漪，却又诡异地维持着表面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锁在御座之上，等待着那最终的裁决。
柳弘的脸色在皇帝开口的瞬间，已是一片惨白，不见丝毫血色。那高举的账册副本，在透过高窗的日光下，仿佛一面照妖镜，将他隐藏在冠冕堂皇之下的所有肮脏与罪恶，都映照得无所遁形。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们投来的、带着惊疑与动摇的目光，也能感觉到对面武官队列中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杀气。
完了吗？
不！绝不能！
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多年权谋淬炼出的狠厉，让他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慌。他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便是万劫不复！他必须反击，必须将这滔天的罪责，引向别处！
就在皇帝的目光依旧凝视着那账册副本，尚未再次开口的短暂间隙，柳弘勐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碎了沉寂，也踏出了他最后的疯狂。
“陛下！！！”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巨大冤屈冲击后的悲愤与颤抖，甚至眼眶都瞬间红了，演技堪称登峰造极。他不再看萧烬，而是直接面向皇帝，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姿态放得极低，言语却如毒箭：
“老臣……老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他猛地抬起头，伸手指向萧烬，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目光中充满了悲怆与不敢置信：“镇北王！你……你为何要如此构陷老夫？！是！老夫知道你因先皇后之事，多年来对老夫心存芥蒂，认为老夫未能护得先皇后周全！可你……你怎能用如此恶毒的手段，伪造证据，欲置老夫于死地啊！”
他先是以情动之，将自己摆在弱势和被误解的位置，试图勾起皇帝对过往的一丝情分以及对萧烬“执念”的疑虑。
不等萧烬反驳，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更加尖利，如同杜鹃泣血，字字诛心：
“是了！老臣明白了！老臣明白了！”
他仿佛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震惊”、“痛心”和“了然”的复杂表情，目光死死盯着萧烬，声音拔高，足以让殿内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镇北王！你手握重兵，军功赫赫，威震北境！如今更是权倾朝野，连陛下都要让你三分！你今日此举，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十五年前的旧怨吧？！”
他刻意停顿，让这极具暗示性的话语在每个人心中发酵，然后才掷地有声地抛出那最恶毒的指控：
“你罗织如此罪名，构陷身为国舅、太子亲舅的老夫，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是想借此剪除太子羽翼，动摇国本，为你自己……铺平道路吗？！”
“哗——！”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彻底炸开了锅！
比刚才顾临风弹劾时更加剧烈的骚动如同海啸般席卷！所有官员，无论派系，脸上都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
夺储！动摇国本！
这是比勾结叛王更加敏感、更加致命的指控！柳弘这是要将一桩刑事重案，直接拉升到争夺帝国继承权的政治风暴层面！他在赌，赌皇帝对权力的绝对敏感，赌皇帝对任何可能威胁皇位传承行为的零容忍！
他是在暗示，萧烬查案是假，借机铲除太子势力、为自己谋夺储位才是真！那所谓的“铁证”，不过是他萧烬为了实现政治野心而精心伪造的工具！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它精准地利用了皇帝与萧烬之间那微妙的兄弟君臣关系，利用了皇帝对军权在握的亲王天然的忌惮！
“柳弘！你血口喷人！”顾临风气得脸色铁青，厉声怒斥。
就连一些中立官员，也纷纷皱起了眉头，觉得柳弘此言过于骇人听闻，但看向萧烬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审视与惊疑。毕竟，镇北王权势过盛，是朝野皆知的事实。
萧烬站在那里，面对这如此恶毒的反扑，脸上的冰寒之色更重，但他并未如柳弘预期的那般暴怒失态。他甚至没有立刻开口辩解，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冷冷地、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看着柳弘在那里声泪俱下地表演。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拼命挣扎、却早已注定了结局的小丑。
柳弘被萧烬这冷静得可怕的眼神看得心中一阵发虚，但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再次转向皇帝，痛哭流涕，以头抢地：
“陛下！老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镇北王其心叵测，伪造证据，构陷重臣，分明是包藏祸心，意在储位！请陛下明察！万万不可被其蒙蔽，否则……否则国将不国，社稷危矣啊！”
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了维护太子、维护国本而不惜以身赴死的忠臣，而将萧烬打成了觊觎皇位、祸乱朝纲的奸王！
金殿之内，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支持柳弘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着要求皇帝严查萧烬“伪造证据”、“意图不轨”之罪。而支持萧烬或保持中立的官员，则大多沉默，局势瞬间变得对萧烬极为不利。
皇帝的眉头紧紧锁起，他看着跪伏在地、老泪纵横的柳弘，又看向手持证据、面色冷峻的萧烬，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越扣越紧。
柳弘的狡辩，无疑是在搅浑水，但那“动摇国本”的指控，却实实在在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作为帝王，他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性。
难道萧烬他……真的……
就在皇帝目光闪烁，疑云渐起，柳弘眼底深处悄然划过一丝侥幸的狠色时——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女声，如同玉磬轻鸣，穿透了这喧嚣与污浊，清晰地传入了大殿之中：
“陛下，民女陆清然，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镇北王所呈证据，绝无虚假！”
（第二百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