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行了。”
这三个字从陆翰渊口中艰难地挤出,带着一种英雄末路般的悲凉和彻底放下尊严的无力。
陆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什么情绪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椅背上,双手交叉随意地放在桌面上,形成了一个既放松又充满掌控感的姿态。
他在等待,等待这位曾经视他们如草芥、将他们尊严踩在脚下的“祖父”,将他的乞求说得更完整,更彻底。
陆翰渊被他这姿态逼得几乎要发狂,但此刻的他,早已失去了任何发作的资本。
他只能硬着头皮,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继续剖开自己的狼狈: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所有专家……所有办法……都试过了……没用……”他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知是为妻子的病情,还是为自己的处境,“听说……你这里的药膳……效果非凡……我……我恳求你……无论如何……救她一命……无论……无论什么代价……”
“无论什么代价?”陆远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像冰锥一样刺入陆翰渊的耳膜。他缓缓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陆翰渊面前不远处。
他的身高似乎比陆翰渊记忆中还高了些,此刻平静地站立,竟带来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陆副主任,”陆远再次使用了这个疏离的、官方的称谓,刻意划清界限,“您今天是以领导身份来关心我们乡镇企业,还是以一个……走投无路的病人家属身份,来向我这个‘乡下骗子’求取您曾经不屑一顾的‘偏方’?”
这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陆翰渊试图保留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将血淋淋的现实暴露出来。
陆翰渊的脸瞬间涨红发紫,呼吸急促,羞愤交加,却无法反驳。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几乎要将它们咬碎,最终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是……是求药……”
“求药。”陆远轻轻重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记得很清楚。在省城,您和周淑芬同志,斩钉截铁地说不认识我们,说我们是攀附权贵的蛀虫,是妄图讹诈的骗子。您用五十块钱,像打发乞丐一样,将我们一家扫地出门。”
他每说一句,陆翰渊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身体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
那些他试图遗忘的场景,此刻被陆远用最平静的语气重新提起,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的老脸上。
“现在,”陆远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陆翰渊,“您却站在这里,对我说‘无论什么代价’?陆副主任,您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陆翰渊哑口无言,冷汗已经从额角渗出。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无所遁形。
“药,我的确有。”陆远不再绕弯子,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但他的眼神却骤然变得冰冷彻骨,“但我的药,凝聚着青山绿水的心血,承载着‘远曦’品牌的信誉。它不救忘恩负义之人,不救为富不仁之辈,更不救——偷换他人人生、践踏血脉亲情的元凶!”
“偷换人生”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陆翰渊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瞳孔骤然收缩!他……他怎么知道?!这件事隐秘至极,连陆志华都未必清楚全部细节!是王氏?!还是……他早就知道了,一直隐忍不发?!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陆翰渊的心脏,比面对妻子病危时更加剧烈!如果这件事被捅出去,那将是他政治生命和家族声誉的彻底终结!
“你……你血口喷人!”他色厉内荏地嘶吼,声音却因为心虚而尖利变形。
“是不是血口喷人,您心知肚明。”陆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敲击灵魂,“我父亲陆建国,这大半生的苦难,根源就在于此!你们偷走了他本该拥有的一切,让他活在谎言和压榨之中!这笔债,难道不该还吗?!”
陆翰渊被质问得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看着他那副彻底被击垮的模样,陆远知道,火候到了。他向前一步,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陆翰渊心底最深处,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提出了他的条件:
“想要救命的药,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陆翰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而恐惧地望着他。
“第一,”陆远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我要您,和周淑芬,在省报公开登报,澄清当年事实!明确承认因为你们疏于照顾、查证不力,导致幼子(陆建国)在医院被抱错、流落在外受苦数十载!你们必须向我父亲陆建国,公开、郑重地道歉!还他一个迟到了半生的清白和公道!”
公开登报道歉?!还是在省报上?!
陆翰渊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这简直是要将他陆家几代人的脸面,将他陆翰渊一辈子的声誉,放在全省人民面前鞭笞、践踏!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失控地低吼,声音嘶哑。
陆远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冷冷地继续抛出第二个,也是更致命的条件: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陆翰渊所有的伪装,“我要您,如实、完整地交代,当年陆志华是如何被换到陆家,以及他这些年来,凭借着他那偷来的人生和您的纵容庇护,所做的所有以权谋私、违纪违规的事情!我要确凿的证据,包括时间、地点、人物、金额!所有!”
轰——!
陆翰渊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嗡嗡作响!
这第二个条件,比第一个更加狠毒,更加致命!这是要让他亲手将儿子,也将他自己往日的龌龊,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是要他将陆家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你这是要毁了志华!毁了陆家!你这是讹诈!是趁人之危!”陆翰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远,目眦欲裂,那眼神恨不得将陆远生吞活剥。
面对他濒临崩溃的愤怒,陆远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决绝:
“陆副主任,选择权在您。答应,药我立刻准备,或许还能抢回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陆翰渊那因极度挣扎而扭曲的脸,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最终审判般的冷酷:
“不答应……” “那就请您,回去。” “准备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