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凝成的通道静静悬浮在生机海中，通道尽头那棵建木虚影若隐若现，散发着古老而神圣的气息。但林悠然怀中的萧衡却在剧烈颤抖，额头混沌印记的光芒明灭不定，灰白色光晕中渗入的丝丝黑气越来越明显。
“他在抗拒。”林悠然抱紧孩子，声音发颤，“第四层的力量在召唤他，但源暗也在侵蚀他。他太小了，根本控制不住这种拉扯。”
萧景澜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坚定而温热的力量：“先退出去。衡儿的状态不对劲，我们不能冒险。”
“可是外面……”林悠然看向天空中那道裂缝，漠北联军的战船轮廓越来越清晰，“他们已经追来了。如果我们现在退出遗址，就要同时面对漠北联军和三眼教残余。”
“那就战。”萧景澜眼中闪过锐利锋芒，“北境的儿郎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苏公子和莫老也在外面接应。退出去固守待援，总比让衡儿在这里被未知力量侵蚀要好。”
林悠然看着怀中孩子痛苦的小脸，心如刀绞。衡儿才出生十几天，就要承受这样的折磨。她轻轻抚摸着孩子的额头，试图用圣莲血脉的温和力量安抚他。淡金色的光芒从她掌心流出，渗入混沌印记，那些黑气仿佛遇到克星，稍稍退却了一些。
但只是暂时。
通道尽头的建木虚影似乎感应到了圣莲之力，忽然光芒大盛！一道柔和但不容抗拒的意念从虚影中传来，直接传入林悠然脑海：
“持令者……带他……进来……”
那意念古老而苍茫，带着无尽的悲悯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与此同时，萧衡的颤抖忽然停止了。他睁开眼睛，那双异色眸子此刻清澈见底，左眼淡金，右眼银白，直直地看向通道深处，然后伸出小手，指向建木虚影。
不是抗拒，而是……渴望。
“他想进去。”林悠然喃喃道，“建木在召唤他，他也想回应这种召唤。”
萧景澜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作为父亲，他只想保护妻儿远离危险；但作为北境统帅，作为知道天下危局的人，他明白有些责任无法逃避。
“那就进去。”他终于做出决定，“但一旦衡儿出现异常，我们立刻退出。什么重铸建木，什么拯救苍生，都比不上你们的性命重要。”
林悠然眼眶发热，重重点头：“好。”
两人踏上水凝通道。通道看似脆弱，踩上去却坚实如白玉，两侧海水自动分开，形成透明的墙壁。透过水墙，能看见生机海中那些奇异的生物——发光的游鱼、蝴蝶状的飞行生物、还有半透明的水母状生命体，它们都静静地悬浮在水中，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通道中的三人，眼神中的哀伤和期待几乎凝成实质。
走了约莫百步，通道开始向下倾斜。越往下，周围的压力越大，但并非物理上的压迫，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威压——那是建木残存意志的威压，虽然温和，却浩瀚如海，让人本能地想要跪拜。
萧景澜不得不运起狼神之力抗衡，林悠然则催动圣莲血脉。唯有萧衡，在这威压中如鱼得水，他不但没有不适，反而更加精神，小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通道尽头，一扇完全由水凝成的门扉缓缓打开。门后不再是海水，而是一片奇异的空腔——空腔中央悬浮着一块巨大的水晶，水晶中封存着一朵完整的青色莲花。莲花有九片莲瓣，每一片都晶莹剔透，莲心处有一点金芒闪烁。
而在水晶下方，地面刻着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由七重圆环组成，每一重圆环上都有七个凹槽，正好对应四十九个位置。但此刻大多数凹槽都是空的，只有七个凹槽中放着东西——正是青竹杖、水行令等七枚竹令的虚影。
“这是……”林悠然震惊地看着法阵，“七令归位阵的完整版？”
萧景澜仔细观察：“不完全是。你看那些虚影，它们并非真正的竹令，而是建木根据我们带来的竹令投影出来的。真正的仪式，恐怕需要集齐七枚实体竹令。”
他话音刚落，怀中的青竹杖忽然自动飞出，悬浮在空中。杖身翠光大盛，投射出一道凝实的虚影，正好落入法阵第一重圆环的第一个凹槽。紧接着，水行令也从林悠然怀中飞出，落入第二个凹槽。
两枚竹令归位，法阵亮起了两道光环。光环缓缓旋转，带动整个法阵开始运转。水晶中的青色莲花仿佛活了过来，莲瓣轻轻舒展，莲心那点金芒越来越亮。
就在这时，萧衡忽然发出“咯咯”的笑声。他挣脱林悠然的怀抱——以婴儿绝不可能有的力量——悬浮到半空中，小小的身体飘向法阵中心。
“衡儿！”林悠然惊呼，想追上去，却被一股柔和但强大的力量推开。
萧衡落在法阵正中心。那里有一个特殊的凹槽，形状恰好与婴儿蜷缩的身体吻合。他落入凹槽的瞬间，整个法阵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七重圆环同时亮起，七枚竹令虚影变得凝实如真，法阵开始以萧衡为中心缓缓旋转。
更惊人的是，萧衡额头混沌印记中的黑气被彻底逼出！那些黑气在法阵光芒中尖叫着、挣扎着，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印记恢复纯净的灰白色，光芒温润而稳定。
“建木法阵在净化他体内的源暗污染。”萧景澜看出端倪，“但这只是暂时的。源暗侵蚀已经深入他的血脉，想要彻底净化，恐怕需要完成整个仪式。”
林悠然急切地问：“什么仪式？”
没等萧景澜回答，法阵上方的水晶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青色莲花从水晶中飘出，缓缓降下，悬浮在萧衡上方。莲瓣片片脱落，化作点点青光融入萧衡体内。每融入一点青光，孩子就长大一分——不是身体长大，而是某种本质的成熟。
当最后一瓣莲花融入时，萧衡睁开了眼睛。那双异色眸子此刻深邃如古井，完全不像一个婴儿的眼神。他看向父母，嘴唇微动，发出一个清晰而稚嫩的声音：
“爹……娘……”
林悠然和萧景澜同时僵住。
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孩子，竟然会说话了？而且那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老和智慧，仿佛说话的不是婴儿，而是一个活了无数岁月的老者。
“衡儿？”林悠然试探着唤道。
萧衡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孺慕之情，但更多的是清明：“娘亲，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
“记起我是谁，记起我的使命。”萧衡的声音平稳得不合常理，“我是混沌之子，是建木陨落前预言的救世者，也是源暗之主最完美的容器。三百年前，上一代圣莲宿主怀了源暗之主的血脉，但她选择献祭自己加固封印。三百年后，我继承了那种血脉，但也继承了圣莲和建木的力量。”
他看向周围旋转的法阵：“这是建木留下的‘试炼阵’，能加速我的成长和觉醒。但每通过一重试炼，我就会更接近那个临界点——要么重铸建木，要么成为新的源暗。”
萧景澜握紧拳头：“如果现在停止呢？”
“停不了。”萧衡摇头，那动作在一个婴儿身上显得诡异而悲哀，“试炼一旦开始，要么完成，要么我死。而如果我死了，体内的三种力量会失衡爆发，同样会撕裂封印。”
林悠然眼泪夺眶而出：“不……一定有办法的……你还这么小，不该承受这些……”
萧衡伸出小手，似乎想为她擦泪，但手太短够不到。他眼中闪过属于孩童的委屈，但很快又被那种苍老的清明取代：“娘亲别哭。这是我的命，也是我的选择。其实……在进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醒了。建木的意志一直在呼唤我，问我愿不愿意承担这个使命。”
“你怎么回答的？”萧景澜声音沙哑。
“我说我愿意。”萧衡看着他，眼中是纯粹的坚定，“因为我不想看到爹娘难过，不想看到天下生灵涂炭。而且……这是我存在的意义。若没有这个使命，我根本不会出生。”
这话太沉重，沉重到林悠然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起怀孕时的种种异象，想起衡儿出生时的天地共鸣，想起他每一次展露的特殊能力。原来一切都有因果，一切早已注定。
法阵的旋转速度开始加快。第二重圆环亮起，萧衡的身体再次发生变化——他的皮肤变得晶莹，仿佛玉石，额头的混沌印记蔓延出细密的纹路，爬满全身，最终在他心口汇聚成一点。
“第二重试炼，‘塑体’。”萧衡解释道，“净化血脉，重塑根骨。这重试炼没有危险，只是会疼。”
话音刚落，他小小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走、重组。他咬紧牙关，没有哭，但额头上全是冷汗。
林悠然大步上前，不顾法阵的排斥力量，强行将孩子抱进怀里。她将额头抵在萧衡额头上，圣莲血脉全力催动，淡金色的光芒将母子两人包裹。
“娘亲陪你疼。”她声音哽咽，“别怕，娘亲在这里。”
萧景澜也走过来，一手揽住妻子，一手按住儿子的后背。狼神之力化作温和的银光，与圣莲金辉交织，共同分担着孩子承受的痛苦。
一家三口就这样紧紧相拥，在旋转的法阵中心，在古老建木的注视下。
第二重试炼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
当光芒散去时，萧衡已经不再是婴儿的模样。他看起来像是个三四岁的孩童，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皮肤晶莹剔透，额头的混沌印记变成了一朵盛开的莲花形状，莲心处有一点银色的狼影，花瓣边缘泛着翠绿的竹纹。
但他依旧虚弱地靠在林悠然怀里，小脸苍白，呼吸微弱。
“塑体完成……但消耗太大了。”他喘息着说，“我需要休息……至少一天……”
法阵似乎感应到他的状态，旋转速度放缓，光芒也黯淡下来。周围的空腔开始变化——墙壁上生长出柔软的藤蔓，藤蔓交织成一张吊床；地面涌出清澈的泉水，汇聚成一个小水池；空气中弥漫起温暖湿润的气息，如同母亲的子宫。
“这里会提供我们需要的一切。”萧衡指着那些变化，“食物、水、休息的地方。建木在照顾我们。”
萧景澜扶着林悠然在藤蔓吊床上坐下，又抱起萧衡检查他的状况。孩子的脉象平稳但虚弱，确实需要休养。
“先休息。”他做出决定，“外面的事暂时放一放。苏公子他们能撑一段时间，我们养好精神再继续。”
林悠然点头，却还是担忧：“可是漠北联军……”
“他们进不来。”萧衡闭上眼睛，声音越来越小，“建木遗址的入口……只有得到认可的人才能进入……他们会被挡在外面……除非……”
“除非什么？”
萧衡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小胸脯一起一伏，仿佛刚才那些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萧景澜为他盖好藤蔓编织的小被子，又扶林悠然躺下：“你也休息。我来守夜。”
“我不累。”林悠然看着儿子熟睡的脸，“景澜，你说……我们真的能成功吗？重铸建木，彻底封印源暗……听起来就像神话。”
萧景澜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这就够了。”
他看向法阵中心，那里还有五重圆环没有点亮。每一重都代表一重试炼，一重比一重艰难。而根据萧衡刚才透露的信息，第七重试炼……就是最终抉择。
是献祭混沌之子重铸建木，还是冒险寻找其他方法？
夜色渐深——虽然遗址内没有真正的日夜，但光线确实在变暗。藤蔓上开出淡蓝色的花朵，花朵散发出的微光如同星辰，照亮这个小小的庇护所。
林悠然终于睡着了，萧景澜静静守在一旁。他听着妻儿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却无法平静。那些关于使命、牺牲、选择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每一个都重如千钧。
忽然，他感到怀中的墨狼剑轻微震动。剑身上的金狼符文亮起微光，一道苍老的声音直接传入他脑海：
“萧氏后人……你做得很好……”
是狼神意志！萧景澜心中一震。
“不必惊讶。”那声音继续道，“吾之意志本就存于每一代契约者血脉中。你刚才的选择，守护妻儿，分担痛苦，正是狼神契约的真谛——守护，而非索取。”
“狼神大人。”萧景澜在心中回应，“请问……混沌之子的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沉默良久，狼神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命运如河，有主流，有支流。预言所言是主流，但支流无数。关键在于……选择。你儿子的选择，你们夫妻的选择，都将影响最终流向。”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相信他。”狼神的声音带着深意，“混沌之子之所以特殊，不仅因为他的力量，更因为他的‘可能性’。他体内有毁灭，也有创造；有黑暗，也有光明。最终会成为什么，取决于他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以及……爱。”
声音渐渐淡去。墨狼剑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幻觉。
但萧景澜知道不是。他低头看着熟睡的儿子，又看看疲惫的妻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
无论命运如何，无论前路多艰，他都会守护这个家，守护这份爱。
第二天——姑且称之为第二天——萧衡醒了。
他的精神好了很多，小脸上有了血色，眼中的苍老智慧淡去了一些，多了孩童应有的灵动。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扑进林悠然怀里，用脸颊蹭着母亲：“娘亲，我饿了。”
林悠然又惊又喜，连忙从藤蔓上摘了几个不知名的果实——那是夜里新长出来的，果实呈淡金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萧衡接过就啃，吃得津津有味。
“慢点吃。”萧景澜递过水杯——那是用大叶子卷成的简易杯子，盛着清澈的泉水。
一家三口简单吃过“早餐”后，萧衡主动提出继续试炼。
“第三重是‘悟道’。”他指着法阵第三重圆环，“不需要身体承受，但需要心神领悟。建木会展示上古时期的景象，我要从中领悟平衡之道。”
“会有危险吗？”林悠然担忧地问。
“不会。”萧衡摇头，“但可能会看到……不好的东西。建木陨落时的景象，源暗入侵时的惨状，还有上一代圣莲宿主献祭的过程。”
他顿了顿，看向父母：“你们可以不用看。在试炼区域外等我。”
“不行。”林悠然和萧景澜异口同声。
萧衡眼中闪过感动，但随即严肃道：“那你们要做好准备。那些景象……很残酷。”
法阵第三重圆环亮起。光芒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将整个空腔笼罩。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幻，藤蔓、水池、吊床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的虚空。
虚空中，一棵通天彻地的巨树缓缓显现——那是完整的建木，枝叶连接天地，根须深入九幽，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树下有无数生灵朝拜，有人类，有异兽，还有各种奇异的智慧生命。那是上古的黄金时代，天地和谐，万物共生。
但美好的景象很快破碎。虚空深处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粘稠的黑暗如潮水般涌出。那些黑暗触碰到什么，就吞噬什么，无论是生命、物质还是光芒。建木发出悲鸣，枝叶燃烧起翠绿的火焰，试图阻挡黑暗，但黑暗太庞大了，无穷无尽。
景象加速变幻。建木节节败退，无数生灵惨死，世界陷入绝望。最终，建木做出抉择——它燃烧全部本源，化作七道光芒射向四方，那是七枚青竹令的起源。而主干则化作封印，将最大的那道黑暗裂缝封住，那就是归墟之眼。
但封印并不完美。建木陨落前，用最后的力量做出预言，并将一部分意志封入遗址，等待预言中的救世者。
景象再次变幻。这次是三百年后，一个白衣女子——上一代圣莲宿主——站在归墟之眼前。她腹中隆起，眼中满是决绝。在她身后，是三眼教初代教主疯狂的笑容。
女子跳入深渊，以自身和未出世的孩子为祭，强行加固了封印。但在跳入前，她将一滴精血射向远方——那是留给下一代的希望。
景象到此结束。
林悠然早已泪流满面。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圣莲宿主代代命运多舛，为什么她们总是面临牺牲。因为从第一代开始，这就是注定的。
萧衡静静看着这一切，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当景象消失时，他忽然开口：
“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什么？”萧景澜问。
“上一代宿主献祭时，她腹中的孩子其实还活着。”萧衡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个孩子被封印在归墟之眼深处，三百年了，他还活着。而且……他体内有完整的源暗血脉，也有部分圣莲之力。”
他看向父母，一字一顿：
“我的同源兄长……就在归墟之眼底下。要真正解决源暗之患，或许……需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