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遵从医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秦思云提议去京郊一处他们多年前曾去过的湖畔度假村小住几日,那里环境清幽,空气清新。林瀚欣然同意。
度假村坐落在一片广阔的自然保护区边缘,面对着一汪碧蓝的湖水,背靠连绵的浅山。时值仲春,山桃、野杏开得正盛,点缀着新绿的树林,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宛如一幅恬淡的水彩画。他们住在一栋独立的木屋别墅里,推窗即见湖光山色。
每日清晨,林瀚和秦思云沿着湖边栈道散步。湖水极为清澈,能看到水草摇曳和小鱼游弋。空气中带着湖水特有的湿润和草木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上午,林瀚在面湖的阳台上看书、喝茶,偶尔记下几句随感。下午,或许小睡片刻,或许和秦思云在度假村里随意走走,看看花,听听鸟鸣。晚上,早早休息,仰望没有光污染的星空。
这里几乎没有网络信号,电视也懒得开,真正与日常的喧嚣隔绝。起初几日,林瀚还习惯性地想思考一些“大问题”,但很快,湖水的宁静与山野的旷达,渐渐平息了他脑海中奔涌的思绪。他开始真正地“静”下来,不是思考的静,而是心境的静。
他看湖面不同时间的光影变化,看远山云雾的聚散,看一只水鸟如何精准地捕获小鱼,看岸边一丛野花从含苞到绽放的细微过程。这些平日里无暇关注的自然细节,此刻却充满了生动的趣味和哲理。
一天午后,他独自坐在湖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望着微波荡漾的湖面出神。湖水深邃,映照着天空的流云和岸边的树影,仿佛能吸纳一切纷扰。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读过的一句古诗:“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此刻虽不是秋夜,但那份澄澈与和谐,却是相通的。
多年来,他习惯了站在高处、看向远处,思考宏大的命题,应对复杂的局面。像这样完全放空自己,沉浸于自然最本真的状态中,已是久违的体验。他感到一种奇妙的“归零”感,不是思想贫乏,而是心灵卸下重负后的轻盈与开放。
一些念头,像水底的泡泡,自然而然地浮起,无关家国天下,只关乎生命本身。
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在乡村田野间奔跑的无忧岁月;想起了与秦思云初识时,那些简单而美好的时光;想起了女儿林雪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模样……这些生命中最柔软、最本质的片段,在湖光的映照下,格外清晰动人。
他也想到了生命的有限。湖水千年如斯,山峦亘古不变,而个体的人生,不过百年。如何在有限的时间里,活出属于自己的深度和意义?不仅仅是事业上的成就,更是内心的丰盈、关系的滋养、对世界美的感知和留下的善意。
作为曾经的决策者,他影响过许多人的命运和社会的走向。如今退下来,影响力式微,个人的生命体验本身,是否成为了更重要的内容?《静观琐记》是一种思想留存,与家人的相处是情感的依托,对自然和美的感受是心灵的滋养,偶尔对社会事务的关注是未泯的责任……这些加起来,或许就是他现在生活的意义。
他不再急于从眼前景象中提炼出什么“治国理政”的启示,只是单纯地欣赏、感受、存在。这种状态,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满足。
傍晚,秦思云来找他回去吃饭。看他坐在石上出神的样子,笑道:“怎么,被湖精迷住了?”
林瀚回过神,也笑了:“是啊,被这湖光山色迷住了。觉得心里特别静,特别好。”
“那就多住几天。”秦思云挽起他的胳膊,“把身体养好,把心也养好。”
两人沿着栈道慢慢往回走。夕阳将湖面染成金红色,归鸟掠过天空,留下一串鸣叫。
这次湖畔小住,没有产生任何成文的“断想”,却让林瀚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心灵按摩。他意识到,“静观”不仅是对外的观察与思考,也是对内的觉察与安顿。在波澜壮阔的人生后半程,或许更需要这种湖畔般的宁静时刻,来平衡过往的激越,沉淀岁月的馈赠,以更澄明的心境,面对生命的黄昏,也迎接每一天崭新的阳光。
回到木屋,灯光温暖。窗外的湖水,在夜色中化作一片幽深的墨蓝,依然静静地存在着,包容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