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伯阳在大理寺狱中待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狱卒催促,才匆匆走了。
窦明霄双眼空洞洞的,枯坐良久。
父亲的话,他听懂了。
还答应他,将来二房夺得国公府爵位,他的儿子会是毫无争议的世子。
如今,只要他一条命去换。
忽然苦笑一声,满目苍凉。
窦明霄从未想过,有日他竟会沦为一枚弃子。
究竟是从何时起,二房处处被动,先是邹家全族被流放,牵连父亲贬官。
然后是他,孟君棠分明被严加看守,那处院子密不透风,她根本毫无逃出去的可能。
背后之人次次出手,都是往他们命脉上掐!
毫不拖泥带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叫他们死!
窦明霄眼中忽然浮现窦雪辞的脸,却有一点想不通,窦雪辞是怎么知道那些隐秘之事的?
他找不到头绪,冥冥之中又觉得一切定然与窦雪辞脱不了关系!
二房这些年多次对她痛下杀手,她若是查到,必然报复。
若真这样,那父亲说她会入宫替二房求情,会不会亦是一场算计?
可陷入这般被动的地步,纵使怀疑,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若说临到头,还有什么后悔的。
窦明霄只恨自己没有早早杀了窦雪辞!
还有当年在扬州府,万万不该念一时旧情,给自己招来一条毒蛇…
国公府
万嬷嬷手里拿着账册在一一清点二房送来填补亏空的银两和田地、商铺,以及答应窦雪辞的九成产业。
琉云和雪露两个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入库,眼睛都直了。
“姑娘,咱们这是发了大财!往后岂不是可以躺在银子堆上睡觉!”
雪露从前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他们四个是暗卫出身,不见天日,没有自己的生活,要钱何用。
后来跟着窦雪辞去了雍州,陪她经历了不知多少场刺杀,也同样跟着她见识了真正的人间繁华,才生出些人气儿来。
回京后,窦雪辞禀明皇帝将他们四人从暗卫营带出来。
如今在四人眼中,窦雪辞无异于是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
雪露来回上下,跟只兔子一样,这里摸摸银子,那里又抓一把金子。
窦雪辞看着,恍惚想起上一世,她那时也想求昭明帝,将这四人留下。
从前她信任邹氏,回京后告诉邹氏自己的想法,邹氏这才知道她身边竟然一直有皇家暗卫守着。
当即说,若是将人留下,难免叫陛下觉得她有僭越之心。
毕竟是皇家暗卫,寻常臣子怎可轻易占用。
于是窦雪辞将人送回,回京后第二年秋,她陪着邹氏去法华寺上香途中遭遇刺杀。
府中家丁尽皆丧命,她本想出手,哪怕被人看出手腕伤处是假,也总比死在这里强。
可当时邹氏太过害怕,死死拽着她不松手。
一名刺客寻机从身后偷袭,窦雪辞察觉到不妙时已经晚了。
想象中的痛感没有传来,窦雪辞回头,瞧见了一身黑衣的雪露挡在她身后。
利刃穿心,雪露死在了她怀里。
窦雪辞才知道,他们四人在执行暗卫营的任务之余,仍在悄悄保护自己…
之后她入宫,违背邹氏的意愿,想将剩下三人要到身边。
但那时的昭明帝,未允。
收回思绪,窦雪辞看着面前活生生的雪露,忽然心情很好。
“这个月蓁华阁所有人,月例银子翻三倍。”
琉云和雪露两人高兴地拉着对方的手差点没跳起来。
最后众人齐声道谢,“多谢姑娘!”
正说着,玉璇从外面回来,到她身边轻声说,“姑娘,大理寺那边来报丧,说大爷留下一封认罪血书后,畏罪自裁了!”
对于他的死,窦雪辞没有太多感触。
上辈子邹云谏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做鬼后见到了窦明霄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自重生后,窦明霄的命,她就没有打算久留。
爵位之争,他们,是天然的仇敌!
“老太太那里听说后,伤心过度,险些又晕过去。方才传话,叫姑娘过去一趟。”
“知道了,我叫你找的人怎么样,该是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窦雪辞问。
“已经找好了,为孟姑娘写的赞文和诗词也都齐全了,如今大爷一死,正好都发出去。”
“好,此事要尽快办。”
窦雪辞起身,准备往寿安堂去,玉璇依旧陪着她。
又问,“姑娘怎么确定陛下看了那些赞文会放了孟姑娘?”
“咱们这位陛下虽登基这么多年,但在那些大儒口中却没什么好名声。
孟君棠的祖父当年桃李满天下,哪怕十二年前定的是谋逆大罪,当时依旧不少人替他求情。
便知天下文臣之首,不是浪得虚名。
如今孟君棠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孟老从前的学生一定会保住她。
只是要有人先起这个头罢了。”
窦雪辞说。
“奴婢明白了,姑娘找人为孟姑娘写赞文,就是起这个头!”
窦雪辞笑着轻轻颔首。
昭明帝虽是先皇之子,但他生母只是个宫女,还没成年就被打发到边陲之地。
得位不正,是他最大的痛处。
当年明知孟玄龄是先皇旧臣,依旧沿用他为左相,本意在向世人证明他的仁慈。
实际上,却容不下孟玄龄。
为相那几年,时不时传出孟玄龄私下里对昭明帝不敬。
就连最后的谋反之罪,都定得荒唐。
说是孟玄龄醉酒,在家中写了一篇文章大骂昭明帝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必遭天谴。
检举孟玄龄的,正是那日同他一起喝酒的好友,如今的左相项崇简。
幼时父亲同自己说起这段往事,还曾私下感叹过,孟玄龄乃当世大儒,实在可惜。
上一世得知孟君棠的存在,还是大奶奶赵令曦发现窦明霄养外室,查明后将她的身份闹了出来。
窦伯阳当即勒令窦明霄处死孟君棠,以绝后患。
她是被窦明霄亲眼看着勒死的。
事后老太太下令,谁也不准将这事说出去,若不然都不得好死!
寿安堂
老太太一身素色,憔悴不堪。
抬手叫窦雪辞过去,声音里满是疲倦。
“辞儿,过来祖母身边坐。”
又说,“你大哥哥在狱中自裁,你也都知道了吧。”
老太太看着她,浑浊的眼眸中充斥着痛楚。
“骨肉相残,到底还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