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热闹了。”
晚间,窦雪辞在烛光下翻着账本,琉云嘴角噙着坏笑,一脸促狭。
“什么热闹。”
琉云干脆凑到她身边,说道:“奴婢听姑娘的找了由头,叫人赏了花四姐。
又把她的话传出去,府里很快就有了动静。
腌臜话奴婢就不学了,有些胆子大的,竟直接跑到表少爷院子外头议论,生怕他听不见。
奴婢自作主张,又悄悄赏了几个人。”
说着琉云打量起窦雪辞的神色,见她没有生气,才又说。
“这不晚膳的时候,表少爷院子里的小五去厨房那边说想吃鸡汤,结果被厨房的妈妈们好一顿奚落。
小五气不过,跟妈妈们拌嘴,差点没把厨房砸了。
回去表少爷知道,竟然气晕了过去!”
窦雪辞眼底浮起笑意,“赏了多少出去,自己去匣子拿,多拿十两,是你的辛苦钱。”
琉云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猛得亮起来,“多谢姑娘!”
“你再去断了丹霞阁五成的炭,他不是要装可怜吗,几句流言算什么。
不如我发发善心,再帮他一把。”
琉云应是,美滋滋地跑走了。
“姑娘可是准备去看表少爷了?”
暮荷一直在旁伺候,琉云走后,她说道。
窦雪辞并不意外暮荷的聪慧,姑母调教出来的人,若没有几分真本事,也不会被送来她身边。
这一世她没给邹氏机会挑拨,如今越发信任暮荷。
“晾了他这些日子,今儿偏偏就在我回来的路上有小丫鬟管不住嘴。
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又是什么。”
暮荷笑了声,“他们这是沉不住气了,想博姑娘同情呢。”
不知怎么的,暮荷恍惚生出一种自己还在宫中的感觉。
底下那些娘娘们为了吸引皇帝注意,出尽百宝,这装可怜就是最惯用的手段。
“是啊,只是也太不舍得对自己下手了,所以才得咱们帮帮他。”
嘴角虽挂着笑,窦雪辞眼底却一片冷然。
邹氏被禁足,但她在府里经营多年,根基一时半会断不了。
又怎么会因为她禁足,就有人敢明目张胆苛待邹云谏。
若有,那也是他们自己!
窦雪辞在邹云谏伤后一直不去看他,就是为了逼邹氏出手。
她把邹云谏弄进国公府,想的便是有一日让自己跟邹云谏成婚,邹家好顺理成章鸠占鹊巢。
只要她露出一点要跟邹云谏割席的苗头,邹氏定然沉不住气。
所以,这不就来了。
翌日,窦雪辞用过午膳后方才出院门。
这会子雪正下得紧,白茫茫一片天地,琉云在身侧帮她撑着伞,后头跟着玉璇和雪露。
她穿着一件颜色极正的红色裘衣,簇着那张脸,竟比领缘的白狐毛还要皎洁三分。
四野寂寂,唯闻雪落。
一抹靛青色的影子似乎从不远处的假山石后头,一闪而过。
行至丹霞阁,窦雪辞正叫玉璇去叩门。
忽然见一个小厮慌里慌张地从里头跑出去,差点撞上窦雪辞。
玉璇和雪露同时反应过来,上前将人隔绝开。
“放肆,没长眼睛吗!”
小厮吓得倒仰,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原本惶惶不安的一张脸在看到窦雪辞后,像是瞧见了救命稻草一样。
哭着爬起来,磕了好几个头。
“大姑娘,求您救救我们爷吧,爷吐血了!”
窦雪辞面色大变,疾步往院里去。
刚撩开一角帘子,抬脚准备进暖阁,窦雪辞惊呼,“表哥,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邹云谏嘴角染着触目惊心的血红,神情茫然又无措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沓烧坏的信。
地上的炭盆里,还有另一半未曾燃尽的信件。
窦雪辞蹲下身,发现邹云谏的手被烧伤了。
“表妹?”
邹云谏宛如一潭死水的双眸在看见她时,泛起一层微光。
转而,他忽然苦笑一声,泛红的眼角一滴泪滚落,滴在他手中的信纸上,晕开水渍。
“我又傻了,表妹怎会来这儿…”
邹云谏垂眸,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般,像个易碎的瓷偶娃娃。
窦雪辞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眼间忽然有了一丝戾气,回头冲丹霞阁里伺候的人呵斥。
“去拿烫伤膏子,你们都是死的吗,瞧不见你们爷手都红了!
主子跟前你们也敢这样怠慢,明儿等我空出来,瞧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邹云谏的书童小五,吓得跪下来磕头,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
“大姑娘,不是我们怠慢,是我们爷他痴了啊。
今儿收拾东西的时候,爷说将那些从前那些写废了的纸和画烧掉。
谁知道有人不长眼,竟拿错了我们爷和大姑娘写的信。
好不容易从火里抢出来一些,我们爷的手都烧伤了。
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咱们碰一下,嘴里只念叨着大姑娘的名字。”
小五又狠狠磕了几个头,声音颤抖。
“大姑娘,求您救救我们爷吧,只有您来了,他才能好啊。
否则,也就剩一副躯壳…”
窦雪辞目光越发软下来,看向依旧麻木坐在地上,将那些残存的信当宝贝一样死死护在怀里的邹云谏。
“表哥,你又何必呢…”
窦雪辞抬手将散落在他额间的几缕碎发拨开,柔声说,“表哥你看看我,我来了,我来看你了。”
半晌,邹云谏终于动了动。
往日里裁得合体的青衫如今空落落地挂着,更显出几分萧条憔悴。
“表妹…真的是你吗…”
那声音像是从裂帛中艰难挤出,嘶哑得骇人。
一句话未说完,有什么东西便在他眸中碎裂了,化作水光汹涌而出。
窗外雪光映着他侧脸,照见下颌绷紧的线条,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连落泪都是隐忍的,扯得人心头发涩。
窦雪辞抬手帮他擦去泪水,那滚烫的温度,也仿佛在灼烧她的心。
小五见状缓缓站起来,正欲退出去,还给琉云她们几个使眼色。
谁知,这三人竟无一人理会他。
小五暗骂,大姑娘身边的人,怎如此没眼色!
邹云谏已经回了神,眼底泪光闪烁,声音还发着颤,“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看我了…”
“傻话!”
窦雪辞指尖微微摩挲着他的侧脸,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你还没死,我怎会不来看你呢,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