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时,队伍在一处废弃的堡寨扎营。刘庆的大帐刚搭好,就有亲卫捧着地图进来。他展开羊皮舆图,手指重重戳在太原的位置,烛火在图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太原应该是拿下来了吧。” 又将指尖滑向平阳府,“这李自成此时该到这儿了。”
他太清楚李自成的退路 —— 从太原往西是吕梁山脉,唯有南下平阳府,再经蒲州渡黄河入陕西,才是唯一的生机。帐外传来平逆军操练的呼喝声,那些兵卒正借着月光演练阵型,火铳上的铁箍在夜色中闪着冷光。
“侯爷,明日何时拔营?” 丁四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卯时三刻。” 刘庆将地图卷好,“让伙夫多备些干粮,明日加快速度,务必在三日内赶到平阳府。”
丁四刚应声退下,帐外就传来白广恩的声音:“侯爷,末将有一事不明。”
刘庆挑眉:“进来说。”
白广恩掀帘时,带进一股寒气,他抱拳道:“沿途流贼四起,为何不派兵清剿?”
“清剿流贼?” 刘庆冷笑一声,走到帐外,指着南方的星空,“李自成才是心腹大患。他若退回陕西,凭潼关天险重整旗鼓,咱们今日的仗就白打了。至于那些流贼,不过是些散兵游勇,待收拾了李自成,回头再料理不迟。”
白广恩望着他坚定的侧脸,忽然明白 —— 这刘庆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平逆军的热情不是没有缘由,他们眼里燃烧的,是收复失地的火焰。
次日天未亮,刘庆已翻身上马。乌骓马扬蹄时,他回头望了眼还在收拾行装的关宁军,又看了看列队待发的平逆军,忽然扬鞭道:“走!”
马蹄声在寂静的晨雾中炸开,玄色大旗如一道闪电,劈开山西的旷野,朝着平阳府的方向疾驰而去。车厢里的关宁军将领们被惊醒,只听见外面传来平逆军整齐的脚步声,还有刘庆远远传来的喝令。
白广恩扒着车帘向外望,见刘庆的身影已变成远处的一个黑点,忽然喃喃道:“这趟南下,怕是不会太平了。”
身旁的孙文焕揉着惺忪的睡眼,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马车猛地一晃,又开始了颠簸的行程。
王大猛的队伍在河南境内的官道上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 “咯吱” 声。他勒着马缰走在最前面,腰间的朴刀随着马匹的颠簸轻轻晃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树林。
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被重兵护卫着,车厢内不仅载着粮草辎重,更坐着德妃与慈延皇子,还有那位身份特殊的朱芷蘅郡主。
朱芷蘅掀开马车帘,一股河南特有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她望了眼远处田埂上劳作的农夫,又转身看向车厢内郁郁寡欢的德妃,轻声道:“娘娘,我们已经进入河南了,再有几日就可以到小宋集了。”
德妃正低头抚摸着怀中皇子的额头,闻言只是轻轻点点头,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柳絮:“有劳妹妹了。” 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往日里精心描画的眉黛此刻也透着几分憔悴,唯有那双望着皇子的眼睛,还残存着一丝母性的温柔。
朱芷蘅轻叹一声,将车窗推开些许,让阳光透进些许:“娘娘,你不必如此。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厚福。陛下在天有灵,定会保佑你们母子平安。”
德妃闻言,眼圈猛地一红,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攥紧手中的丝帕,声音哽咽:“妹妹,不必开解我。我与陛下虽相处时日不长,可他待我却是极好。每当想起他自缢于那槐树之上,我这心口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痛得无法自拔。” 她抬手捂住嘴,泪水却从指缝间溢出,“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走那条路?他杀了宫中那么多人,却为何要留下我……”
朱芷蘅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巾,轻轻为她擦拭泪水,柔声道:“娘娘,陛下定是忧于无法对天下人交代,才出此下策。然侯爷已奉旨护您母子二人,他心怀复明大志,定然能重整河山,不负陛下所托。”
德妃却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怀中熟睡的皇子脸上,眼神里满是怜爱:“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吾儿平安即可,这河山于我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
朱芷蘅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娘娘,您怕是想让他平安,他也未必能平安啊。” 见德妃面露疑惑,她继续道,“陛下托孤之事,迟早会传遍大江南北。这乱世之中,多少人觊觎这龙椅,皇子身为陛下之子,又怎能独善其身?娘娘,为了皇子,您也不能就此消沉啊。”
德妃眉头一蹙,脸上瞬间布满紧张之色,抓住朱芷蘅的手急切地问道:“你这话可当真?”
朱芷蘅郑重地点点头:“娘娘,我们虽同为朱家人,可这皇朝更迭之际,就算是父子、兄弟,为了那至尊之位,也难免兵戎相见,血雨腥风,更何况是隔了代的宗亲。” 她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却又很快变得坚定,“有些事,纵然不愿面对,也不得不防。”
德妃在宫中久居,虽见过些争斗,却从未想过这宫外的险恶。她原本只想着若有机会托付慈延,自己便追随先皇而去,也算保全了皇室的名声。
可朱芷蘅的话,让她心头涌起一阵惶恐,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妹妹,那…… 那如何是好?”
朱芷蘅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娘娘,您也无需太过担心。侯爷正率军平定流贼之乱,待大局安定,定会将您母子迎回京城,护你们周全。”
德妃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朱芷蘅光光的脑袋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叹道:“你和侯爷,又何苦这样。”
朱芷蘅没料到她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哼,那等见异思迁之徒,非我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