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冲出关卡，将身后的混乱与火光远远抛离，如同惊弓之鸟，在漆黑的官道上疾驰。
车厢内，气氛却并未因暂时脱险而轻松。沈月依旧能感受到萧煜胸腔内心脏沉稳有力的跳动，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冰冷的戒备。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漕粮失火”，太过巧合，巧合得令人心惊。是萧煜安排的又一重后手？还是真如他所言，是“有人”不想他们被拦住？若是后者，那个“有人”会是谁？目的何在？
无数疑团如同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萧煜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头，眉宇间锁着深深的疲惫与凝重。他的伤势显然并未痊愈，方才强行运功与莫七对峙，又一路奔波，此刻松懈下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偶尔压抑的咳嗽声让人担心他下一刻就会倒下。
“王爷，您的伤……”沈月忍不住低声问道，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
萧煜接过帕子，掩唇咳了几声，摇摇头：“无碍，旧伤罢了。”他瞥了一眼沈月，见她眼底真实的担忧，语气稍缓，“放心，还死不了。在没拿到本王想要的东西之前，奕王也不会让本王轻易死去。”
他这话说得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残酷。他们这些人，仿佛都只是棋盘上追逐利益的棋子。
沈月沉默下来，不再多言。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马车又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车速渐渐慢了下来。窗外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空气也变得潮湿清新，带着江水特有的腥味。
“少主，黑水渡到了。”车夫压低的声音从前辕传来。
萧煜精神一振，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此时天色已微微泛白，东方天际透出鱼肚白，但江面上依旧笼罩着浓厚的晨雾，能见度极低。隐约可见一处简陋的码头轮廓，停靠着几艘模糊的船影。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江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更添几分寂寥和隐秘。
“下车，换船。”萧煜简短下令。
三辆马车上的人迅速而无声地下来，汇聚到码头边。秦风被两名护卫搀扶着，脸色灰败，但眼神依旧锐利。青鸾则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探查着码头和船只的情况，很快便对萧煜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一艘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破旧的乌篷船静静靠在最偏僻的泊位，船头站着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老艄公，见到众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众人依次迅速登船。船舱不大，挤了十余人后便显得有些拥挤，但此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老艄公一言不发，熟练地撑起竹篙，乌篷船如同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浓雾弥漫的江心，很快便将被晨雾吞噬，消失在岸边的视野中。
直到船只彻底驶入江心，众人才稍稍松了口气。水路，毕竟是比陆路更容易摆脱追捕的途径。
萧煜安排好人手在船舱前后警戒，这才疲惫地靠在舱壁上，闭目调息。沈月坐在他对面，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雾气，心中却依旧难以平静。
这艘船，这个老艄公，真的可靠吗？奕王的势力遍布江南，水路难道就真的安全？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不安，船只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老艄公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船头传来，带着一丝凝重：“公子，前面的雾……有点不对劲。”
萧煜猛地睁开眼，沈月的心也瞬间提了起来。
众人纷纷警惕地看向船外。只见周围的江雾非但没有随着天色渐明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稠，如同黏湿的白色棉絮，翻滚涌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更诡异的是，这浓雾之中，竟然隐隐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缥缈虚幻的笛声！
那笛声幽怨凄迷，不成曲调，仿佛情人低泣，又似鬼魂呜咽，在这死寂的、被浓雾封锁的江面上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寒意和莫名的悲戚之感。
“是‘迷魂雾’！小心！这雾和笛声有古怪！能惑人心智！”青鸾脸色一变，厉声提醒道，同时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丸分给众人，“含在舌下，守住灵台清明！”
众人连忙照做。药丸入口，一股清凉直冲头顶，顿时觉得那凄迷的笛声带来的负面影响减弱了不少。
但危机并未解除。浓雾不仅阻碍视线，似乎连方向感都被扭曲了。老艄公虽然经验丰富，此刻也只能勉强稳住船身，无法辨别方向。
“何方高人在此装神弄鬼？何必藏头露尾！”萧煜强提一口气，朗声喝道，声音穿透浓雾，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那诡异的笛声依旧绵绵不绝。
突然！
“噗通！噗通！”
船身两侧的江水中，猛地窜出数道漆黑的身影！这些人如同水鬼般，浑身湿透，穿着紧身水靠，手持分水刺和短刃，眼神空洞麻木，动作却迅捷无比，悄无声息地扑向船上的众人！竟然都是精通水性的高手！
“保护少主！”青鸾娇叱一声，手中短剑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刺穿了一名水鬼的咽喉！
战斗瞬间爆发！
船舱狭小，根本施展不开，顿时陷入了混战！水鬼人数众多，而且似乎不受那迷雾笛声的影响，悍不畏死，攻势凶猛！萧煜的护卫虽然精锐，但在船上搏杀本就受限，又要分心抵抗笛声干扰，一时间竟被压制，不断有人受伤落水，鲜血瞬间染红了船舷旁的江水！
秦风怒吼着想要加入战团，却被两名护卫死死护在身后，他伤势太重，根本无法动手。
萧煜拔出一柄软剑，剑光如龙，每一次出手都必有一名水鬼殒命，但他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显然牵动了内伤。
沈月紧紧缩在船舱角落，躲避着四处飞溅的兵刃和鲜血，心脏狂跳。她看到一名水鬼突破了护卫的防线，狞笑着举刀向她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银光闪过！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精准地没入了那水鬼的眉心！水鬼的动作瞬间僵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是青鸾！她在激战之中，依旧分心关注着沈月的安危。
然而，就在青鸾出手救下沈月的瞬间，一道极其隐蔽的、几乎与雾气融为一体的灰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水中悄无声息地滑上船尾，手中一柄奇形怪状、如同毒蝎尾钩般的短刃，带着凌厉的杀机，直刺正在与人交手的萧煜后心！
这一击，时机、角度、狠辣程度，都远超那些水鬼！分明是潜伏已久的真正杀招！
“少主小心！”青鸾惊呼，却被两名水鬼拼死缠住，救援不及！
萧煜正全力应对前方之敌，察觉到身后恶风袭来，已然来不及完全躲闪！
眼看那毒钩般的短刃就要刺入萧煜背心！
一直紧盯着战局、高度紧张的沈月，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将一直紧紧攥在手里、之前未能用完的那包刺激性粉末，朝着那灰色身影的面门狠狠撒去！同时尖声大叫：“背后！”
那灰色身影显然没料到角落里这个看似毫无威胁的女子会突然发难，而且撒出的又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下意识地偏头闭眼，动作难免微微一滞！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滞！
萧煜已然借着这宝贵的瞬间，身体强行向侧面扭开！
“嗤——！”
毒钩短刃未能刺中后心，却依旧狠狠划过了他的左臂！带起一溜乌黑的血花！伤口周围的皮肉瞬间变得麻木青紫！显然淬有剧毒！
萧煜闷哼一声，右剑反手疾刺，逼退那灰色身影，但左臂已然垂落，显然受伤极重！
那灰色身影一击未能毙命，毫不停留，身形一晃，便欲再次潜入水中。
“留下！”萧煜眼中厉色一闪，竟不顾左臂剧毒，强行运功，一口鲜血喷出，手中软剑爆发出惊人剑芒，如同银河倒泻，瞬间笼罩住那灰色身影！
那身影显然没料到萧煜如此悍勇，被迫回身格挡！
“铛铛铛！”
金铁交鸣声爆响！那灰色身影被震得连连后退，蒙面的面巾也被剑气割裂，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布满疤痕的阴鸷面孔！
“是你！‘水鬼’荆轲！”萧煜咬牙道，显然认出了对方身份。
那名叫荆轲的杀手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似乎没想到萧煜能认出他，更没想到他中了毒还能爆发出如此战力。他不敢恋战，虚晃一招，身形再次向后急退，欲要遁入江水。
然而，就在他即将入水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一直萦绕不散的、凄迷的笛声，音调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如同万鬼齐哭！
江面上的浓雾疯狂涌动，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在搅动！船身开始剧烈摇晃，几乎要倾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站立不稳，连那杀手荆轲的动作都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一直缩在角落的沈月，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她看到了萧煜手臂上那迅速蔓延的乌黑色，知道剧毒攻心，恐怕撑不了多久！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猛地扑到船边，对着那翻滚的、浓雾弥漫的江水，用尽全身力气，将她这几日根据邬先生那些“常识”和现代知识反推模拟出的、几种可能化解常见水毒和麻痹毒素的草药名称，胡乱地、尖声地大喊出来：
“重楼！地锦草！半边莲！快！江水……江水或许能缓……”
她喊得语无伦次，声音因恐惧和用力而嘶哑变形，完全是一副惊慌失措、病急乱投医的模样！
然而，就在她喊出那几个草药名字的瞬间！
那尖锐刺耳的笛声，猛地戛然而止！
仿佛被什么东西骤然掐断了喉咙！
弥漫的江雾也仿佛失去了支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散！
已经半身入水的杀手荆轲，动作猛地顿住，霍然回头，那双阴鸷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沈月，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连正在运功逼毒、脸色乌黑的萧煜，以及刚刚斩杀掉最后一名水鬼的青鸾，都猛地将目光投向了沈月！
整个江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只有江水哗哗流动的声音。
沈月被这几道目光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惊恐：“我……我只是瞎说的……我看他好像中毒了……”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
但那突然停止的笛声和开始消散的迷雾，却让她的“瞎说”显得无比可疑。
杀手荆轲死死地盯着沈月，眼神变幻不定，惊疑、贪婪、杀意交织闪现。最终，他似乎权衡了什么，又忌惮地看了一眼虽然中毒却依旧战力犹存的萧煜和虎视眈眈的青鸾，猛地一咬牙，身形彻底没入江水之中，消失不见。
随着他的消失，剩余的些许水鬼也如同收到指令般，纷纷潜入水中，消失无踪。
江面上的浓雾迅速散去，天色已然大亮。朝阳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也照亮了船上的一片狼藉和鲜血。
危机，似乎莫名其妙地解除了。
但所有人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青鸾迅速上前为萧煜检查伤口，脸色无比凝重：“是‘幽水寒毒’，毒性霸道，必须尽快解毒！”她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给萧煜服下，又运功帮他暂时压制毒性。
萧煜靠在舱壁上，脸色乌青，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冷汗，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探究，落在沈月身上。
沈月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只能继续维持着惊魂未定的模样，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刚才那诡异的笛声为何突然停止？是因为她喊出的那几种草药吗？那些草药……难道恰好对症？或者……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奕王的人，似乎对她的“医术”或者说“毒术”知识，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和……忌惮？
萧煜缓缓开口，声音因中毒而虚弱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姑娘，你刚才……究竟是如何知道那几种草药的？”
第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