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落落云镇，却仿佛无法完全驱散昨夜某些角落滋生的寒意与诡谲。镇子表面依旧沿着固有的节奏运转，叫卖声、车轮声、邻里间的寒暄声交织如常，但若细心留意，便能捕捉到一些压抑的窃窃私语和闪烁的眼神。
浣玉轩照常开门营业。柜台里摆出了新一批的香皂，依旧是限量供应，依旧是那令人咋舌的高价。然而，今日前来围观的镇民，神情却与昨日大不相同。少了纯粹看热闹的兴奋，多了几分敬畏、好奇，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陈贵站在柜台后，努力维持着镇定，但他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不仅仅是落在香皂上，更多的是在窥探这铺子本身，以及它背后那个神秘莫测的“侄女”。昨夜后巷似乎隐约传来的凄厉惨叫和骚动，虽然模糊，却足以在闭塞的小镇里发酵出无数个惊悚的版本。
“听说了吗？昨晚顾家那几个恶奴…好像撞邪了！” “可不是！天没亮就有人看见赵悍那伙人连滚带爬地从顾家侧门进去，一个个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 “说是去浣玉轩偷方子，结果被…被里面的东西给吓破了胆！” “什么东西？快说说！” “嘘…小声点！据说是画满符咒的墙，还有绿色的鬼火！那沈姑娘…怕不是会什么法术吧？” “怪不得敢跟顾蟠叫板…原来是有这等本事…”
流言如同无形的风，吹过镇子的每个角落，将“浣玉轩”、“沈月儿”与“诡异”、“邪术”、“不好惹”等字眼紧紧捆绑在一起。于是，当顾蟠今日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镇上招摇过市时，这种猜测仿佛得到了无声的证实。
前来购买香皂的人依旧不少，甚至比昨日更多了些——其中不乏一些抱着既渴望香皂又畏惧铺子主人的复杂心态而来的人。交易过程变得异常安静和迅速，几乎无人讨价还价，拿了货付了钱便匆匆离开，仿佛多待一刻便会沾染上什么不祥似的。
沈月坐在后院，听着前店陈贵偶尔进来汇报的销售情况和外面隐约的议论声，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恐惧有时比道理更能省去麻烦。
“效果比预想的还好。”青鸾点评道，她正拿着一块磨刀石，细细打磨着她的柳叶飞刀，刀锋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顾家今日安静得出奇。”
“吓破胆的狗，总会安静几天。”沈月淡淡道，指尖拈着一小撮淡黄色的粉末，轻轻嗅了嗅，这是她新尝试提纯的一种具有强烈刺激性的植物碱，“但不会永远安静。他们在琢磨，在打听，在想办法弄清楚昨晚到底是真是假。而我们，不能停下来等他们想明白。”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院子里晾晒的各类草药和那些瓶瓶罐罐。“香皂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但仅靠落云镇和钱商人那条线，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更稳定的财源，也需要…更多眼睛和耳朵。”
她走到一堆新采摘下来的淡紫色花瓣前，这是落云山野生的某种香花，气味清雅持久。“青鸾姐姐，我记得你说过，落云山脉里，这类香花野草不少？”
青鸾点头：“南面山谷气候温润，四季皆有花果，种类繁多。只是深山有瘴气，偶有凶兽，寻常药农不敢深入。”
“无妨。”沈月眸光微亮，“稍后你陪我进山一趟。我们需要更多、更独特的原料。”她不仅要扩大香皂生产，更计划着开发新产品——比如，提纯花露，制作更精粹的香水或精油。这些东西，一旦成功，其价值将远超香皂，才能真正撬动上层社会的财富。
“好。”青鸾言简意赅。
就在这时，前店传来一阵略显不同的喧哗，似乎并非购买香皂的顾客。陈贵匆匆进来，面色有些古怪：“沈姑娘，镇上的李郎中来了，说…想求见东家。”
“李郎中？”沈月挑眉，济仁堂的那位老大夫？她让孙婆婆送去香皂，本意是借其权威背书，没想到对方竟主动上门了。
“快请。”
片刻后，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的老者，在陈贵的引导下步入后院。他步履沉稳，眼神清亮，目光先是快速扫过院子里那些晾晒的草药和简易工具，最后落在沈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化为平和。
“老朽李茯苓，济仁堂坐诊郎中，冒昧来访，还请沈东家见谅。”老者拱手，语气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气度。
“李老先生客气了，您能光临，是浣玉轩的荣幸。前日让小辈送去的小玩意儿，老先生可用得惯？”沈月还礼，语气恰到好处地带着对长者的尊敬。
“正是为此物而来。”李茯苓从袖中取出那块上等香皂，神色认真，“沈东家，此物洁力超凡，气味宜人，实乃老夫生平仅见。不知…制作此物的‘海外奇方’，可否方便告知一二？老夫绝无窃密之意，只是行医多年，深知洁净之于防病祛疫的重要。此物若能量产普及，于民生大有裨益啊！”
沈月心中微动，这李郎中倒是个心怀百姓的。她自然不可能说出真正的化学原理，但早有准备。
“老先生仁心，令人敬佩。”她露出恰到好处的歉然神色，“只是这制皂之法，乃是家传秘术，立有重誓，不得外传。不过…”她话锋一转，“老先生若需要，我浣玉轩可以长期以成本价供应济仁堂一批特制的‘药皂’，加入一些老先生指定的抑菌消炎的药材，专供医馆使用，您看如何？”
李茯苓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但随即被沈月后面的提议所吸引。特制药皂？这倒是从未想过的思路！他沉吟片刻，抚须道：“沈东家思虑周全，此法甚好！不知可否让老夫观摩一下制作过程？老夫对药材添加的时机和方式，或许能提供些许建议。”
他这话看似合理，实则仍存了一探究竞的心思。毕竟那香皂的效果太过神奇，他行医一生，难以按捺好奇。
沈月心中了然，微微一笑：“制作过程涉及家传秘法，实在不便示人。不过，关于药材添加，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向老先生请教，比如哪些药材兼具清香与抑菌之效，如何研磨提汁才能更好与皂基融合…”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药材应用的细节，既满足了对方的部分专业探讨欲望，又牢牢守住了核心工艺的秘密。
李茯苓果然被带偏，开始就沈月提出的几个具体问题侃侃而谈，说到精深处，眼神发亮，竟有些忘乎所以。两人一来一往，倒像是忘年交在探讨学问。
青鸾在一旁默默听着，看着沈月从容不迫地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郎中引导得团团转，心中对这位“异世之魂”的评价又高了几分。此女不仅心思诡谲，手段狠辣，这揣摩人心、驾驭话题的本事，亦是炉火纯青。
最终，李茯苓心满意足又略带遗憾地告辞离去，与浣玉轩达成了初步的药皂供应意向，却对香皂的核心制作工艺依旧一无所知。
送走李茯苓，沈月脸上的笑容淡去，对青鸾道：“准备一下，我们进山。另外，陈掌柜…”
她转向陈贵：“从今日营收中，支取十两银子，分成三份，匿名送到张嫂、孙婆婆、王婶家中。告诉她们，这是她们应得的。往后，工钱照发，另按销售额给她们一成分红。”
陈贵一愣，随即明白这是沈姑娘在收买人心，稳固内部，连忙应下。十两银子加一成分红，对于那三位贫苦妇人而言，无疑是天降横财，足以让她们死心塌地。
安排妥当，沈月与青鸾稍作准备，便从后院悄无声息地离开，向着镇外云雾缭绕的落云山脉行去。
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一个穿着体面、管家模样的人，来到了浣玉轩门前，递上了一张做工精美的拜帖。
“我家夫人乃本县县丞夫人，听闻贵号香皂非凡，特命小的来请沈东家过府一叙，不知沈东家可否赏光？”
陈贵接过拜帖，心中一震。县丞夫人？！这可是落云镇真正的“官太太”了！他不敢怠慢，连忙道：“实在不巧，我家东家方才出门采办原料去了，归期未定。待东家回来，小的一定立刻禀报！”
那管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点头：“既如此，那我便回复夫人。希望沈东家早日归来，莫要让夫人久等。”
送走县丞家的管家，陈贵握着那张沉甸甸的拜帖，手心冒汗。他知道，麻烦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更体面、也可能更危险的方式，悄然逼近。
而此刻的沈月，正与青鸾深入落云山脉。山间林木葱郁，溪流潺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
沈月贪婪地呼吸着这自然的馈赠，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沿途的每一株植物。她的现代知识虽然无法完全识别这个世界的所有物种，但基本的植物特性分辨和气味提取原理是相通的。
“青鸾姐姐，那种紫色小花的香气很特别，有凝神之效…” “还有那边岩缝里的苔藓，似乎含有特殊的胶质…” “这株草的汁液辛辣刺鼻，或许可以提取用来防身…”
她不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采集样本，或用小刀刮取树皮树脂，或用特制的纱袋收集花瓣花蕊，神情专注而兴奋，仿佛闯入宝山的探险家。
青鸾则始终保持警惕，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手中扣着飞刀，武师大圆满的感知力扩展到极致，提防着可能出现的毒虫猛兽，或是…更危险的、来自人类的跟踪。
在一处溪流拐弯的向阳坡地，她们发现了一大片从未见过的奇异兰花。花色乳白，花瓣厚实，散发着一种极其幽远冷冽的香气，闻之令人心神一清。
“这是…‘雪魄兰’？”青鸾略显惊讶，“此花罕见，只生长在极洁净的水源附近，其香清冷，据说有辟秽安神之效，但极难采摘保存，花瓣离枝即枯。”
沈月却眼神大亮：“难采摘保存？那是方法不对。”她仔细观察着兰花的生长环境和植株状态，脑中飞快计算着萃取保存的方法。
就在她小心翼翼准备尝试采摘时，青鸾眼神猛地一凛，低喝道：“小心！”
她身影瞬间而动，将沈月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如刀，射向侧前方的密林深处！
“什么人？出来！”
第39章 完。